第一卷 眉間天下之婆娑風月 第012章 舊恩恰似薔薇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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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婭卻已是將頭深深埋在被褥裏,抓緊了被角,淚濕滿襟。
初曉方才一番傾心之語,她聽得分明,裝作熟睡,隻是不知該如何與她說,說什麼。
她該如何與她說她於華子銘的情意?又該跟她從何說起,那些微不足道卻足以令她一輩子抱著取暖的點點滴滴?
那是一道魔咒,一道深疤,一個劫,不能碰,不能揭,不能見,隻能將自己藏匿在時光的罅隙深處,蜷縮在一個背光的斜坡,舔了又舔,撫摸再撫摸;
卻又是一盒五彩斑斕花花綠綠的糖果,一壇埋在老樹下千年萬載的酒釀,一壺醇香悠長,清潤綿軟上好的女兒紅,饞著,想著,渴望著,在每個沉寂的夜晚,起風的早晨,暖暖的午後,悄悄地念了又念,回憶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天一向很冷清的家裏忽然無端的熱鬧了起來,後來才知道原來父親升了官,具體升成了什麼她也忘記了,因為好像從那以後父親又跳躍式升了一次,成了現在的成國公。
人們隻關注一個人的現在,哪管他過去是多麼光鮮或是落魄。眼下你得意,後麵準跟一群點頭哈腰的多如蒼蠅的至交好友,你撓破了腦袋都想不起來是誰的人都會連夜上門揚言是你當年遠方姑媽的二大爺家的孫子的幹兒子;
眼下你遭難,放眼八百裏沒一個人影,個個退避三舍如躲瘟疫般唯恐避之不及。別抱怨世態炎涼,換了誰,都一個德行,當然也不能全盤否決好人的存在,像對管仲百般維護的鮑叔牙,為鍾子期殉琴的俞伯牙這類人還是有的,但畢竟沒這麼普遍不是?
那天,門庭若市,車馬如織,登門道喜拜訪者絡繹不絕。舒婭避開這震耳欲聾的嘈雜,一個人坐在後院槐樹下,笨拙地糊一隻大大的風箏。她以前從來沒糊過,不知該怎麼去糊弄,卻仍人模狗樣地在那裏搗鼓。
糊來糊去,一直糊到後半晌,風箏沒糊好,倒把自己糊得滿身是漿。
一個青衫翩翩的小公子路過,看著白泥猴一樣的她“撲哧”樂了——
“小妹妹,我看你也不用糊風箏了,拿幾張紙粘自己身上直接去外邊飛豈不更好?”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不說話,抹一把汗繼續糊弄起來。
他走過來,蹲在她身邊好笑地盯著她手裏歪歪扭扭的骨架子看。
“小妹妹,為什麼要糊這隻風箏呢?”
“放。”她悶頭扔給他一個字,心想這人真笨熊,你家糊了風箏供祖宗牌位上每天早晚燒高香啊?
“那想讓它飛哪兒去呢?”他不恥下問。
“南方。”
“哦?一定要讓它飛南方?”他窮追不舍。
“嗯。”她頗不耐煩。
他又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來。
“可是現在是春天了,刮南風,風箏可以飛很高,卻是飛不回南方的。”
她愣了一下,感覺他的話蠻有道理,但又有些不甘心,於是認真想了一會兒,答道:
“那我就拉著它一路向南,一直跑一直跑……”
“嗬,你向南一直跑一直跑可就闖進梁國的地盤了,小心他們不放你回來哦!”
梁國,她自是知道的,是個極漂亮的國家,有一望無際的田園風光,有高聳入雲的名山峻峰,有浪花雪亮的大川江河……那裏時而清涼,時而婉約,時而冰潔,時而娟秀,就像畫中的美人一樣。
但是,彼時那裏卻是在打仗,聽父親說,死了好多人,到處都是血,遍地都是哭聲,淒慘極了。
聽到他的話,她徹底愣住了,隻片刻,眼淚便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糊風箏的宣紙很快被打濕一大片。
見到她哭,他立刻就慌了,連忙伸出手來給她抹淚,那時他的手掌就已經很粗糙了,結了一層厚厚的繭。掌心劃過,她的臉上一陣熱辣辣輕微的疼痛。
“不哭不哭,小妹妹乖啊。就算你一不留神闖到了梁國,我也一樣會把你找回來的。”
善意之勸,不想,反而惹出了更多的眼淚。
他急得直冒汗,索性舉起手指天發起誓來:
“莫哭莫哭,你若真走丟了我保證會尋你回家。我叔父在宮中謀兵職,我現在隨他當兵差,將來是要做大將軍的!到時統領千軍萬馬,還怕找不到你嗎?……”
後來他終於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她哄住,又熟練地幫她糊好了風箏。她很奇怪,為什麼自己糊了一天都沒什麼收獲他卻一會兒就搞定了呢?他寵溺地撫摸著她的頭,說:
“傻丫頭,要想成事,先把基本功練好,你看,骨架都沒紮實,糊再多紙漿,不還是一碰就散了嗎?”
她愣愣地看著他,他的笑容溫暖和煦,如一股香香的春風,吹得她都要醉了。
那天,他們牽著風箏線,大笑著一路向南、向南、再向南……直到日落西山,筋疲力軟的癱瘓在草地上。他指著高高徜徉在天空中的風箏對她說:“丫頭,你看,向南跑的再遠,它的頭依然是朝著北方的……”
那年,她九歲,十七歲的華子銘已是風度翩翩的英俊少年。
她認識了這位小哥哥,一有空就溜出去找他玩,幸好當時的舒府與華府相距不遠,隻隔了兩條街一個小巷子,她顛顛兒的跑上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就準出現在他家門口。老管家是個慈祥的人,駝背,留著一把山羊胡,見到舒婭蹦蹦跳跳地又來了,就眯著眼睛笑嗬嗬地迎她進來,說:
“郡主暫且候上一刻,我去後院請公子。”
而這時的舒婭則會乖乖巧巧地坐在廳堂的椅子上,很是嫻靜地說道:
“那就勞煩管家了。”
然而待老管家轉身離開,她卻一改端莊的樣子,悄悄跟在他身後邊兒,徑直來到後院外牆上,順著一把破舊的梯子爬上去,探出腦袋偷偷地看他在院子裏練功。
他練功的姿勢很好看,不管是大刀、長劍,還是長矛、鉤戟,各種兵器到他手裏都似在執一枝朱筆,時而行雲流水,天馬行空,時而大開大合,利若猛獸,在她心裏一筆一畫、一刀一劍地勾勒鐫刻出一幅幅絕美的工筆圖。
老管家向他稟報完,他放下手中兵器,微笑著進屋換了行裝,走出門來。
她就又竊喜地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後,直到廳堂。在他對著空蕩蕩的大廳的時候,突地從後麵敲他一下,或是大喊一聲看他嚇得猛然大跳而後自己又咯咯地笑,他則佯裝慍怒,拉下臉追著她滿院子跑,待追上了,看到她楚楚可憐的表情,卻又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或許就是在那時,縱然年幼,也算得上是無知,她卻已悄悄將他當種子一樣種在了心底,歡歡喜喜地看著它萌芽,開花……隻是結果卻遙遙無期,甚至可以說是一夢黃粱鏡花水月。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心裏有他,能這樣年年歲歲守著他,看著他,這就夠了。就像初曉說的,她一直站在眺望他的地方,從不曾離開。當愛成了習慣,就很難擺脫糾纏。
更何況,她渴望這種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