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間天下之婆娑風月  第011章 舊恩恰似薔薇水(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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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霧重重,漫了整個林子。她在裏麵跌跌撞撞地走著,努力尋找著出口。滿目盡是枯葉蕭蕭的零落瑟索,無盡頭的高大樹幹死囚般麵無表情矗立在周圍,讓她幾欲窒息。
    越找不到路,越令人發狂,她急了,想逃,卻又發現根本無路可逃,出口在哪兒?人呢?哪兒去了?……回答她的,隻有一片死寂中自己紊亂悲涼的呼吸……隱隱約約,似乎聽到有人在喊她,那種空茫得仿佛是源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悠長連綿,回響於這沉沉霧靄的天地之間——
    “快回來……回來……”
    她愣住,久久不能言。
    “我想回去,路在哪兒?……”她喃喃著,眼眶發漲,感覺有液體自眼角溢出,冰冰涼涼的。頓了頓,突然對著茫茫霧靄中那不知在何處的聲音大喊:
    “告訴我!路在哪兒?在哪兒?……”………………
    仿佛是拚盡了畢生的力氣在詢問,懇切,乞求……但那聲音卻兀地消失了,再沒聲響,萬籟俱寂,她幾乎能聽得見自己手掌間有一縷淡淡絮煙飄過的聲音。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冰涼噬骨的潮濕地麵,她闔上眼簾,心如死灰。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忽有一道光亮劃破死亡的安寧,刺痛了她的知覺。張開眼睛,一抹身影立在遠處,隔著雲霧,瞧不真切,隻覺他背對著自己,白衣勝雪,逶迤落地,烏黑長發拂滿一肩。
    她急急站起身來,欣喜地朝著那人的方向奔過去,近了,近了,再近些……
    可似乎永遠也追不上,這段近在咫尺的距離如隔了千山萬水重巒疊嶂雲海月嵐那樣蒼茫漫遙,那人的身體似乎也在逐漸被煙絮所穿,漸近透明……
    “別走!別丟下我!帶我回家,求求你——”她發足了狂奔,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整個身體在眼前如湖水波紋般輕飄飄地蕩了開去,與林煙霧嵐融為一體,他站過的地方,空空如也。
    眼淚瞬間決堤,她又被拋棄在這空茫天地,帶著一身的血與淚,踽踽獨行,無人問津,肝腸寸斷之時,隻是不住地切切呼喊著:
    “不要丟下我,別走,求你帶我回家……”
    “郡主,醒醒……”初曉一邊在床頭滿頭大汗地為同樣滿頭大汗的舒婭擦汗,一邊不停地念叨著,“郡主,郡主醒醒……”俯身聽到她斷斷續續莫名其妙的話,顧不上尋思什麼意思,趕緊附和安撫著:“不走,都在這兒呢,都沒走……”
    柳如蘭在床邊不住地抹眼淚,看著麵色蒼白如紙的舒婭在昏迷中仍無比痛苦地念念有詞,連連自責道:“都怪我,怪我,若不是因為我,小婭也不會受這罪。”
    舒太清歎了口氣,看見她紅腫的雙眼也是於心不忍,便安慰說:“不幹你的事,你也受了驚,再說大夫都說了,外傷,並不重,再加上受了些驚嚇,無大礙,醒來調養幾日就好了,”停了停,又說:“這孩子平日裏就是這樣魯莽衝動,正好借了這個機會讓她長點記性。”
    柳如蘭擦眼睛的手一頓,望向麵前素來和善溫切對舒婭百般疼愛縱容的舒太清,不禁疑惑今日他為何說出這般冷酷無情的話來。
    舒太清又望了望床上大汗淋漓碎碎囈語的女兒,忽地握起拳頭,照著桌麵就是重重一拳,桌子上的茶杯被震倒,晃晃悠悠轉了幾圈,終是沒落下來。“唉!……”長歎一聲,舒太清拂袖離去,柳如蘭看得真切,他的眼裏,較之於生氣惱火,還是心疼之意多出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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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挨到傍晚,舒婭終於恢複了神智,隨即伸了個懶腰,翻了個身,卻不想扯到筋骨,“啊”的一聲喊出來,再不敢動彈。初曉在此時正擰了一條熱毛巾進入門來,聽到動靜喜上眉梢,拔腿兩步就衝到了床榻邊,喊道:
    “郡主——”
    看到舒婭已經睜開著眼睛,眼睛裏卻是盛滿了淚水,不禁大惑,連忙問道:“郡主,您可醒來了,怎麼,是哪裏不舒服嗎?”
    舒婭不敢再有任何舉動,緩了半天勁兒,才又小心翼翼地平躺在床上,緩緩吐了口氣。轉眼看見右肩上被浸紅了的一層厚厚的白紗布,又似瞬間恢複了某些屈辱不堪的記憶般,突地怒發衝冠,張口罵道:
    “舒服,哼,我骨頭架子都要散了!王八蛋,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怒氣過火,她不由比劃著手腳施展起功夫來,肩頭連整個身體傳來的疼痛感卻疼得她淚花子直冒。
    “我的主子喲。”初曉見狀,大喊一聲趕緊握住了她揮舞著定格在空中的手,慢慢地往下放。
    “疼、疼、疼……哎呀呀呀,輕點輕點,斷了……”舒婭嗷嗷直叫,初曉在心底輕歎一聲,手勁越發輕柔了。
    “已經給你上過藥了,你就好生躺著吧,可別再說什麼報仇雪恨之類的胡話了,先把身子養好,才有勁兒去尋仇不是?來,先吃點東西,你都餓了一天了。”初曉放了個靠枕在她背後,扯過一條錦衾,輕輕給她覆上,又細心地掖了掖被角,伸手端過一旁案幾上回熱了四遍的湯羹,舀起一勺就送與她唇邊。
    舒婭卻是不樂意了。受了三個無賴的氣不說,連丫頭都不聽使喚了,這還了得。
    “哎我說初曉你怎麼說話呢?你是看不起你家主子怎的?我跟你說,你是不了解情況,當時……”
    “郡主,”初曉明白舒婭又要發揮其獨門獨創羅嗦式絕頂神功,忙不迭地將這一苗頭扼殺在搖籃裏,以免耳朵裏的繭子再加厚一層,“郡主啊,這個情況柳夫人已經說過了,是那幾個無賴太無賴,打架都不按套路出牌,以多欺少,恃強淩弱,郡主寡不敵眾,自然會吃點虧的嘛!要是一對一單挑,郡主一定會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讓他們求爺爺告奶奶地討饒!”
    “那是當然,知我者,初曉也!”舒婭喜不自勝,轉念略略思量,憤憤道,“有仇不報非君子,他日我一定要殺回去跟他們決一死戰。”
    “就是就是,”初曉一邊連聲附和著,一邊又趁機喂她喝粥,“快些吃點,再回鍋熱,就沒營養了。”
    嘴上出了氣,舒婭的心情立馬好了許多,就著初曉遞過來的勺子哧溜溜喝了一大口。一碗湯羹很快就見了底,趁初曉找手絹的空當兒,忽然問:
    “誰送我回來的?”
    “柳夫人,和……華將軍。”
    “那華將軍……他人呢?”
    “給你請過大夫來,他就走了。”
    “啊?那麼快?”
    “嗯,應該是再晚些,是大夫說了你的病況後,他才走了。”初曉說著,遞過來一方手帕。
    “那他,是怎麼把我帶回來的呢?……”話一出口,舒婭的臉就“騰”地紅了。哎呀,多不好意思呀,一個大姑娘家問這樣的問題,也不怕人笑話,還好沒別人,初曉丫頭也縱然不會亂說什麼。
    初曉卻似沒察覺到舒婭的表情,一臉認真地說:“華將軍是把郡主扛回來的。”
    “什麼?”舒婭的眼睛猛地瞪得滾圓,不可思議地再確認一遍:“扛回來的?!”
    “嗯,”初曉點點頭,安慰道,“沒關係的,郡主很輕,華將軍一名武將,扛起來不會費多少力氣呢,郡主不必覺得過意不去。”
    死丫頭,笨丫頭,傻丫頭,你氣死我了你!舒婭在心底悲憤大吼,誰會感念他會把我扛回來啊?就像扛麻袋一樣甩到膀子上,他倒走得瀟灑倜儻,絲毫不顧及肩上佳人形象多麼糟糕淒慘,人家可是女孩子,虧他還是將軍呢,我還過意不去?哼,我寧願當時就一命嗚呼了,省得丟臉丟到家了。
    ……好吧,還真丟到家了。
    舒婭重重喟歎一聲,很是失落地眯上了眼睛。
    初曉卻是在這時抿嘴悄悄一笑,忽又“哎呀”驚叫了一聲。舒婭感覺到異常,卻仍舊合著眼,懶洋洋地問:
    “又怎麼了?”
    “我好像記錯了。”
    “什麼?”
    “華將軍是怎麼將郡主帶回來的。”
    “不是扛回來的麼?”
    “好像不是,好像……是抱回來的。”
    “你說什麼?”舒婭突地睜開了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著初曉,重複問道:“什麼?抱、抱回來的?”
    初曉終於再也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道:“我隻不過與郡主開了個小玩笑,郡主的反應就這般大,可見……”
    舒婭深知被取笑了,怒著一張臉就要張牙舞爪地打她,身上的傷卻火辣辣地疼,令她倒抽冷氣。初曉見主子抓狂了,也不再說什麼刺激她的話,一邊笑勸著她躺下,一邊摸了張凳子端坐在床榻前,支起雙頰笑眯眯地望著她。
    “看我做什麼?”舒婭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心裏卻甜滋滋的,一想起華子銘抱自己在懷裏,就更加歡喜了,他可是很久沒再與自己有如此親密的接觸了,被揍沒了半條命,換來一個懷抱,也值了。
    “郡主,你與華將軍……會不會很難?……”
    舒婭吃了一驚,看初曉的眼神有絲迷茫:“難?”
    “我是說,郡主對華將軍一直一往情深,華將軍對郡主卻一直不慍不火,你們……”
    “你是說我一廂情願不得善終沒好報是麼?”舒婭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這句話。
    初曉一驚,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連連解釋:
    “不是不是,我是說,你們都有意,卻不說。”見舒婭不說話,初曉又說了下去:“白天,華將軍抱著你幾乎是飛過來的,當時我正在院子裏澆花,他一腳將門重重踹開了,一邊大喊著‘快請大夫來’,一邊衝進房間,速度快得我都看傻了……
    “他很緊張,汗流浹背,呼吸很長時間都沒能平複,隻是握住你的手,一遍一遍地喊著你的名字,看到他那麼怕,你又是滿身的血,我還以為你怎麼了,倒把我嚇得不行……
    “後來大夫請來,處理了傷口,聽到你沒什麼大礙,我們才放下心來。你知道嗎?華將軍笑了,我竟然看到他笑了,我跟在你身邊這些年,也識得他這些年,幾乎從沒見過他笑。他笑得很清淺,幾乎不為人察覺,我卻撞上了,看得仔細。他喝了杯茶,就向大人道了別……
    ”我一直以為他是冷的,人冷,心也冷,卻不想竟也會有這樣溫情的一麵。郡主,說真的,我希望你的他,是個能令你開心滿足的人,如果傷害大於歡喜,還不如寬了心放逐了彼此。
    “可我不知道,你的開心與滿足或許隻源於他,但我仍然歡喜並期待你的他是華將軍,隻因為你一直都站在眺望他的地方,離不開……”
    清夜寂寂,再無言語,床上的人兒早已安然睡去。
    初曉沉默了片刻,眸光寫上淡淡的哀愁,伸手將被角又替她重新往裏麵掖了掖,才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去。
    門外,舒太清與柳如蘭恰巧趕來,見到初曉,柳如蘭先舒太清開口問:
    “小婭她怎麼樣,醒來了麼?”
    初曉點點頭:“醒了,喝了一碗粥,又睡下了。”
    “醒了就好,”柳如蘭如釋重負般地露出笑容來,又囑咐她說:“往後這幾日你可要留心著些,將郡主的身子養好才是要事。”
    初曉笑了,道:“那是自然,時辰不早了,大人與柳夫人也早些回去安歇吧,郡主睡一覺,明日就沒什麼大礙了。”
    舒太清沒說什麼,隻是微微頷首,難掩一臉倦容,雙眼暗了暗,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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