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天光破曉複劫灰 第二十四章 情之一字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8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牢中一夜,世上千年。白少脫困後,感慨萬千,想自己活了快二十年,從未有過如此體驗,居然睡著稻草也能做一夜美夢。
白少滿心以為來接他出牢房的人會是商華,當他看到裴皓那張略顯老的滄桑臉,心裏自是涼了半截。本以為這就是結束,可當他問起商華的行蹤,裴皓竟是好死不死地說了兩個字:青樓。
雖說萬花樓與尋常青樓不可相提並論,但萬花樓的本質確是如此。白少深感不忿,道是自己受苦受難,然商華為人師表,竟然將徒弟的生死置之度外!
盡管裴皓一再解釋,白少依然難以消氣,一心趕下秋水山莊,去往禹州城的萬花樓,打算找商華理論一番。可待他們到了街上,卻見近幾日從各地聚集而來的江湖人士,正漸漸退出城外。
白少覺得有些古怪,便隨意抓了個人,裝作有意無意地問道:“這位小哥,看你的行頭,應該是白石山的吧?怎麼不多遊玩幾日,急著回去?”
那人一頭霧水,手指自己佩劍:“公子,我是青木崖的弟子。”一時情急,居然走漏口風,正撞上白少的心思,隻得尷尬道,“公子,聽你這話,想必與我是一路人,大家各為其主,就不敢得罪一個秋水山莊。如今事態明了,我等還不得盡速退離,否則被秋家盯上,我們這小門小派可擔當不起!”
裴皓走過來,順勢故作神秘,低聲問道:“不是說秋水山莊得了破曉麼?你們怎麼甘心就這麼走?”
那人急著離開,又不想被兩人纏著,便將事由道來:“我跟你們說,昨夜有人夜探秋水山莊,根本沒見那繁吹穀主的影子。你們也知道,破曉在那個穀主手上,既然他不在,破曉又怎會在呢?所以啊,我們這些個還是快些逃命。”說罷,拎著包袱,拔腿就往城門跑去。
“夜探秋水山莊?”白少隻覺可笑,想著秋家怎會給個無名小幫派夜探的機會?莫非是少莊主被劫,那些武侍沒了精神,就生了錯漏?
“真不愧是秋夙!”裴皓並不知現時的秋夙乃是秋昔人,如是歎道,“依我看來,秋大莊主是故意放人進去一探究竟,果真商穀主不在莊中,即使得謠言不攻自破。各門派生怕因此得罪秋家,不得不聞風而逃。果然高招!”
“你呢?”如今已是風平浪靜,白少想著也沒必要去戳穿秋家的謊言,順道問了裴皓,“你是天目峰的,你不走麼?”
“我正要去城北尋我師弟,而後一同回去。”裴皓握劍抱拳,“白少主,後會有期。”說完,即轉身而去。
白少看著他匆匆遠去的背影,搖頭道:“不用跑得那麼快吧?你好歹也幫他們找著人,多留兩日又不會出事。罷了,先去萬花樓找人。”白少朝城南方向走了兩步,突然停住,眉間一皺,“禹州的萬花樓在城南還是城西?”
夕時。禹州。萬花樓。焚香未燼。
一如往日的紫衣銀發,靜坐在床榻邊上看她。從靈隱寺回來,他便一直坐在那裏,溫涼的指尖一次又一次撫上她的眼角眉梢。希望她醒來望著自己,又希望她能多睡上一會兒。她的傷勢已好了許多,今晚應該能醒。
她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觸到一人的溫暖掌心,猜到是他,然後睜開雙眼,看他的深瞳落了漫天繁星,而後清醒:“秋水山莊肯放了你?”
商華笑著搖頭:“我不知道你在哪裏,就留在那裏等你。你果然來了。但我錯算了一件事,我沒想過她會打傷你。阿離,對不起。”
“你昨天不是說過了?”小離回想昨日恍惚之間聽到的那席話,雖不知他所說的過去是什麼,但似乎不太重要,還有他……似乎吻了……想到這裏,臉不由泛紅,想裝作一無所知,“我想喝水。”
“好,你躺著別動。”商華柔聲勸她,而後起身倒水,可當他轉回頭,竟見小離撐著坐起,忙拿了枕頭墊在她身後,“你怎麼不聽話?”
“我已經好多了。”小離呆望著他微微蹙眉的模樣,不自覺把手指貼上他的眉心,似乎不受控製地說道,“為什麼皺眉頭?會長皺紋的。”
“你……”商華心頭不由一顫,這是她當年說過的話,即便她忘了所有。看她認真的模樣,將她手腕輕輕握住,把水杯遞給她,“看你那麼有精神,一定能自己喝水了?我倒省事了。”
小離瞪他一眼,才剛溫柔一會兒,怎麼又變回那氣死人的德性?罷了,看在他笑得那麼好看的份上,暫且先把水喝了。然後懷著任重道遠的心意,鄭重拍著他的左肩:“要堂堂穀主為我倒水……”話說一半,明顯感覺他的肩略微顫了一下,忙把水杯放到一邊,仔細摸他的肩,貌似布料有點厚。
“沒事,不小心而已。”商華笑著讓她躺好,然後要把被子拿回去,卻被她拉住,問她,“怎麼了?”
“讓我看看。”小離直起身子,伸手就撩開他的衣服,動作自然熟練。當她看到他肩上覆了些繃帶,隱隱透著殷紅,竟有些心疼,“你受傷了。”
商華倒是沒有抗拒,任憑她撩衣服又欣賞,對他而言,這早已稀鬆平常。肩上的傷本來沒什麼,不過後來為了掩飾身份,亂七八糟的劍招用得頻繁了些,傷口才稍稍裂得嚴重。待她看夠了,才將衣服重新理好:“一點小傷,明天就好了。”
小離無視他笑眯眯的表情,直接問他:“昨晚去做什麼了?”
商華愣了一下,隨即笑得不能自己:“你這話問得真是……說得好像丈夫徹夜流連煙花之地被妻子揪了把柄,哈哈哈哈……”
“你……你流連煙花之地?”小離開始想象一些不太和諧的畫麵。
“你還真的信了?”商華忍住笑意,“你該不會在想什麼吧?”
“我……我沒有!絕對沒有!”小離矢口否認。
“行行行,就當你沒有。”商華笑得不行,把水杯放到一邊,對小離說,“你還是別想那麼多,好好休息。等你好些,我們再走。”
小離看著他的笑,心裏隻覺溫暖,像是被這樣一個人捧在手心裏。凝望著他,總覺得這張臉在記憶留存了好久好久,越發清晰。
商華看她在發呆,手在她眼前一晃:“喂,流口水了。”
小離想也不想拎起袖口就往嘴邊擦,大為緊張:“還有麼?”
商華忽然靜下來,像是之前坐在一旁那樣安靜。“阿離……”呢喃她的名字,握了她柔軟的手貼在胸口,慢慢靠近她,看著她美麗的眼睛,和令人心動的薄唇。一時動情,輕輕印下去。隻是微微的觸碰,她沒有躲開。
照顧小離睡下後,商華悄悄退到門外。剛一轉身,就撞上白少那張煞白的臉,比葉修的神情還要冰冷。
商華看他渾身僵硬,用手戳了戳他:“看你這樣子,想要殺了我?”
白少抬眼看他,問道:“你真的喜歡她?”
商華往門縫裏看了一眼:“你都看見了?”釋然一笑,“對。我愛她。”
“可你比她……”白少實在說不出兩人足以形成父女年齡差的事實。
“你知道的所有,不一定是全部。”商華知道他要說什麼,但有些事,他無法理解且無須知曉。
“使得禹州滿城風雨,我被囚、秋承被劫……隻為了引她出現?”白少第一次感覺這位師父並不像表麵上那麼溫文風雅,也不是他以為的高深莫測,真實的他究竟是如何?為一己之私,不折手段……令人懼怕?
“這句話,裴皓也曾問過。”商華淡然笑道,“有一件東西,是這世上我唯一想要的東西,我失去過一次,現在,我決不允許再有第二次。”
“是小離?”白少似懂非懂,直覺他會為這個東西舍棄一切,“但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可能會害了她。”
商華澀然笑道:“當年,我便是沒有這麼做,才失去她。一個人想要的,除非自己守護,否則隻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將它打碎。”
白少看他望入門縫的眼睛,溫柔到極致,是任何時候都見不到的商華,也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捫心自問,自己確是不可能做到。不知商華的過去是何種光景,但必是悔憾重重,就算回去問父親,也未必能知曉全部。
“師父。”
“今日你是第一回這樣喚我。”
“我喜歡小離。”白少的聲音從不曾如此低沉。
“阿離不可能讓給你。”商華這一句,耀著鋒芒,“任何人,都不可以。”
白少默了默,抬頭看他:“記住你今日說的話,師父。”
商華看到他眼裏的執著與落寞,笑道:“一定。”
“那好。師父,保重。”白少不再多言,也不在禹州多做停留。他本就是奉父命來尋商華,如今目的已達,是時候離開了。
“不送。”商華笑答,無作挽留。
他朝窗外看去,目送白少步出萬花樓,而後向城門而去。他背影的堅毅,與他父親有幾分相似。拿起,方能放下。倘若真能放下,再見之時,這個人,將不可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