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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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第一次出征。
帶著激動和期待,他、傑西卡和卡希爾越過廣闊的歐洲平原,來到了死海。
“死海……究竟是‘死亡之海’還是‘不死之海’呢。”卡希爾下馬,看著眼前這片死寂的鹽湖,感歎道。這時候沒有風,四海的表麵平如明鏡,沒有任何生物存活的死海,卻是人類稱為“不死之海”的地方。
“死亡之海。”傑西卡閉上眼睛,平靜地回答道,“這裏隻會把生存在裏麵的生物趕盡殺絕而已。”
“這麼說也沒錯,”卡希爾回頭,看了看傑西卡,“但是,這裏也死不了人呐。也許先人是因為這裏沒有任何生命跡象才以‘死亡之海’命名,但是我們又發現另一種解釋了:‘不死之海’。”
傑西卡睜開眼,碧綠的眼珠裏閃爍著反對:“人類不是生物。人類是機器。無數台機器靠上帝早已寫好的程序運作,其中一切情緒、理論、苦痛等等不過是這程序的一部分。上帝的程序要人去死,人便隻能去死,所有藥物、手術不過是降低了程序的執行速度,永遠不可能改變這個程序。上帝給每個人寫了不同的程序,但其中不乏有一些相同之處,那就是人類所推崇的‘結合’。即便是他們腦子裏在想如何反抗命運時,也不過是這個程序的一部分在起作用。也許幾秒後、幾分鍾後、幾天後,甚至幾年後,機器就會發現反對支撐運行自己的程序是毫無意義的,於是又重新回歸到命運的掌控之下。幾千年來,人類發展的軌跡都是上帝指引的。現代人過於無知,反倒把這點給忘了。”
“所以說,你相信上帝的存在?”一直沉默著的哈維•阿隆索開口了,語氣平緩。
傑西卡沒有回答,算是默許。
“但是,我不覺得你相信上帝。或者說,你更願意相信你走的路不是你選擇的,你隻是沒得選而已。你不相信上帝,你隻是痛恨人類。痛恨過多的自由。一切選擇都把你推向今天你所走的路,你不喜歡這條路,但是是你當初的選擇把你弄成這樣,於是你找借口,這樣你就可以逃脫責任,盡管隻是你自己認為。”
“……那又怎樣?”
“放棄那可笑的想法吧,人就是人,是自己命運的主人,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就不要再做無謂的掙紮!”
人就是人,是自己命運的主人。
那麼,你一定是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吧。
無悔地,踏上名為死亡的不歸路。這條路荊棘滿布,湮沒在黑夜中的前路,對你來說,究竟有什麼特殊的魅力呢?是那盡頭的結果會給你什麼安慰嗎?但是我從那裏感受到的,卻隻有孤單、無助。
或許,你看到了不同的光景。
那是什麼?你看到的死亡,是什麼樣子的呢?我也想看,我想看看那些荊棘,在你眼中的模樣。
“你好,我是‘火’守護者——”
“……卡希爾。”
你驚異地瞪著我,許久,才移開視線,接受了這個結果。你不相信我是守護者,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這條路。你不可能在做每個選擇的時候保持絕對清醒——至少,如果我是絕對清醒的,我現在一定不會站在你麵前。但是,分離了那麼久,你依然記得我,我有些驚訝。或許是守護者特殊的力量,讓我保持了原來的模樣吧。你是變了很多呢。
對不起。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和你講講,離開後發生在我身上的變化。但是,那是不被允許的。
“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必多費口舌了。我隻需要從你嘴裏知道一些事情,那之後你就自由了。告訴我,誰派你來的?”
“…………………………”
你不說話。你用忠誠的沉默,來回應我背叛的音調。我冷笑。這麼多年了,那些作為騎士象征的信條,你依然在遵守嗎。或許,離開你之前,我應該告訴你,那些所謂永遠忠誠,全是騙人的。我曾經將那些信條奉為神旨,然而我從裏麵得到的,隻有後悔而已。我失去了自己的親人,隻是為了去救別人的親人。我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隻是,工作而已。如同傑西卡所說的,像一台毫無感情的機器遵循著早已設定好的程序不停地工作、工作、工作。我隻是機器而已。機器的信條,你是不可能理解的。
“……沒關係。有的時候,人是不會遵從自己的意願的。”
我把傑西卡叫進來。對於他,你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也許,在見過我之後,他已經是在你預料之中的了。放心吧,接下來,我也許會可憐你,但絕對不會心疼你。
“What lady’s that which doth enrich the hand of yonder knight?”
“I know not.”
“Ah,she doth teach the torches to burn bright.It seems she hangs upon the cheek of night as a rich jewel in an Ethiope’s ear.Beauty…Too rich for use,for earth too dear.So she shows a snowy dove trooping with crows as yonder lady other her fellows shows.The measure done,I’ll watch her place of stand and touching hers make blessed my rude hand.”
——
“Did my heart love till now?Forswear it sight,for I never saw true beauty till this night.”
——
教堂四周巨大的彩窗把夕陽的光芒變換得五光十色,很好地給這片迷惑人心的聖地披上了一件神秘而幻化的外衣。隨著夕陽中沉重的鍾聲響起,厚重的大門被緩緩地關上。日落的華光之中,教堂門前,銀發騎士在做最後的告別。即使已過千年,仍有大批的守護者想要毀滅這裏。但是,沒有人懼怕。因為手執天下最利之劍的騎士,會一遍遍地將敵人擊退,保衛這片神聖的土地。
沒有一處不浸血。
沒有一處不聖潔。
沒有一處不毀滅。
沒有一處不保護。
將劍收回劍鞘,銀色的騎士,即將踏上血路。
“隻要劍出鞘,就不會輸。我的劍,不會輸。”
眼前的男人,有著比世間所有事物都要妖嬈的眼睛。那藍色的程度,不湛不淺,正好是……水的顏色。不對,嚴格說起來,水是無色的……沒有任何水有過如此美麗的藍色,但是那顏色隻會讓人想起水。
“如此身軀,想必您是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了,”眼前的男人像參見親王般左手放在背後,右手扶在腰部,恭敬地鞠了一個90°躬,“我是赫塞,赫塞•羅默爾,‘水’守護者,奉命前來殺你。”
“呲……!”克裏斯蒂亞諾進入了高度警戒狀態。
“嗯,您早該有所覺悟不是嗎?”赫塞閉上眼睛,淑女般地揚揚嘴,“凱撒大人早些時候來過一次的,但是他實在是太輕敵了呢,居然沒有確認你們的生死就回去了。哦,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殺你們的打算?如果真是這樣,那回去他可要挨批了……嗬,相信我,我不是什麼冷血殺手,你要留遺言的話也是可以的,或者你想懺悔?”
“那是,你該做的。”克裏斯蒂亞諾的手上多了兩把手槍。
“先說清楚,這是你先求戰的。”赫塞仍然閉著眼睛,緩緩舉起右手。
因為安裝了消音器,手槍沒有像赫塞想的那般響出子彈出膛時的聲音。但是,這個樣子,在赫塞眼中也十分美妙。
“ÆβΠaÑÏ——”
奇怪的語言。字母本身並不出乎克裏斯蒂亞諾的預料,但是由這些希臘字母組成的這一句話,或這個單詞,他聽不懂。就好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將東西胡亂拚湊在一起組成的新事物。由這串字母引發的惡寒侵襲了克裏斯蒂亞諾的全身。與此同時,赫塞麵前浮現出一層水膜。這層水膜將子彈吸附在上麵,接著把在上麵的子彈以強大的水壓全部蹂躪成碎片。
“…什麼東西…”克裏斯蒂亞諾充滿敵意地看著那還不到半厘米厚的水膜。
“啊,很遺憾,我本身什麼力量都沒有,硬要說的話也就會舞舞劍之類的…”赫塞似乎真的很遺憾,擺出一副無奈的神情,“但是,神似乎很喜歡和我交流,教給了我‘水神之言(Lenguaje de Agua de Dios)’,並借給我他的力量,這樣我便也可以與像您這樣強大的對手過招了。”赫塞的眼睛裏閃爍著激動。
“那麼,剛剛那個詞,是‘盾’的意思了。”克裏斯蒂亞諾麵無表情地說道。
與冷靜的克裏斯蒂亞諾形成鮮明對比的,赫塞手舞足蹈地叫道:“啊,答對了!真厲害!你是第一個答對的呢!啊,不對,因為你也是第一個活著看過我的招數的嘛。……沒錯,就是你作弊先一步出招造成的。”
“……什、麼?”
“這樣不好啊,戰鬥的時候吃驚,會分散注意力的~”用少女一般的柔美嗓音笑道,然後像惡魔附體般吼出另一個單詞:“ψΦκβ-ζγΓαφνρ——”
凱撒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西博爾……你……”瞪圓了眼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銀色騎士——更準確地說,是銀色騎士身邊的金發少年。
“呐,王讓我們隨便處置他,那讓他活下來也是可以的吧。”
“你瘋了,這是在造反!快把他殺了!”
“造反……嗎。”
“廢話,讓一個背叛者活下來,不是造反是什麼!我再說一遍,把、他、殺、了!”凱撒幾乎要衝到西博爾身邊自己親手把安格爾撕碎了。
“……”西博爾沒有回答,也沒有動手,但是那兩隻奇異的眼睛黯淡下來。
“好吧,你不動手,我來!”凱撒氣勢洶洶地跑過去推開西博爾,左手抓起坐在沙發上的安格爾,右手化為一道明亮的光線,毫不留情、不偏不倚地衝向安格爾的心髒。然後,他看到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眼神,猶如虔誠的信徒看見了前來解救他的上帝一般,對解脫的渴求。
新的噴湧而出的血液與舊的血漬混雜在一起,讓人聯想到油畫。血浸染了凱撒那身潔白的服裝,同時也蔓延到了西博爾的腳下。巨大陰暗的城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內。但是馬上,凱撒就回過神來,將手從安格爾的身體裏輕鬆地拔出,無視身上的血漬和還在蔓延的地上的鮮血,轉過身子,瞥了眼桌上的協議書以確保它沒有被噴出來的血破壞,平靜地問西博爾:“你想好了沒?”
西博爾無言地盯著地麵。在那裏,安格爾的鮮血爬過了西博爾腳下的四周,緩緩地向更遠的地方前進。它們似乎被賦予了生命,想要逃脫這個陰冷的地獄。這些小東西們的抵抗讓西博爾著迷。它們就像幾秒鍾前尚還活著的它們的主人一樣,帶著一種美麗的悲哀。
凱撒的一聲怒吼讓西博爾回到了現實世界。但是,他沒有理會凱撒,而是徑直走到那位已死的少年身旁,柔聲道:“再見。我會將你的遺言傳達給你最重要的人的,請安心,我的朋友。”然後,出乎預料地,他在安格爾身上找到了一塊不算大的金剛石。他知道那是“逆天之體”的載體,不過抓到的俘虜會被馬上剝奪複合力也是常識。他把那塊金剛石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裏,轉身麵對凱撒。
“結果呢?”凱撒依舊平靜。
“我有三個要求。一,守護者不能淩駕於騎士團之上。說簡單點,就算是你們的指令,也必須經過我或我所指定的人的批準才能執行,不可以隨便調用騎士團的人力物力——”
“你的意思是,”凱撒用充滿輕蔑的語言打斷了西博爾的話,並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玩弄著西博爾,“我們居然要經過批準才能把狗牽走?別開玩笑了。”
雖然隻是簡單的一句話,但是凱撒所言徹底激怒了西博爾。他用那兩隻怪異的眼睛回以稱得上是威脅的眼神:“你剛剛、說什麼?請把你的話收回,否則——”
“否則怎樣?你要殺了我嗎?”光之守護者再次打斷騎士長的話,“別把自己看太高了。充其量你不過是一隻凶一點的狗而已。啊,沒錯,狗,怎麼樣,我們都是這樣叫你們這些傻子騎士的。你以為自己有多高潔?不,你是挺高潔的,因為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跟白癡一樣袒護著你那群狗。到了外頭以後,誰還需要什麼騎士?你們隻是道具而已,隻是供人娛樂、被人利用的狗而已!算了,就算沒有那份作戰協議也沒什麼影響,我們還會按照以前的做法幹下去的。你就一個人做你的騎士夢去吧!”
無視憤怒的西博爾,凱撒踏著鮮紅的血走向大門。在不小心落入此處的早晨的光線下,那些正在凝固的血露出暗紅色。似乎是照應著這些暗紅色的尚在流動的生命之源一般,那隻血紅的眼睛開始閃爍,從裏麵流出的光芒能把一切燃燒殆盡。感受到了濃厚的殺氣,白色的守護者轉過身,正對著銀色的騎士。在昏暗的城堡大廳的中央,慢慢瀉出的死亡紅光讓凱撒警覺起來。
“如果你不肯收回那句話,那我隻能用蠻力讓你後悔了。”
“……你想幹什麼?”
“把你那張虛偽的嘴臉毀掉。”簡明扼要地說明了自己的目的,銀色騎士踏著鮮血衝向白色的守護者。
劍。
水凝結而成的神之劍。
那是,接近神力的存在。
憑借超越世間萬物的神接力以及完美的水神之言,利用了神的力量,再將水轉化為固體形態,製出了這把看似脆弱實則無堅不摧的神劍。
根本沒有能與之對抗的武器。不,即使有,自己也不可能能用……說到能用——
“赫塞,你做出了這麼強大的劍,但是你會用嗎?隻有簡單的劍技是不可能駕馭這把強大的劍的。”克裏斯蒂亞諾盡量拖延時間,思考有沒有能與之對抗的武器。
赫塞架起劍,對克裏斯蒂亞諾回以友好的笑容:“謝謝擔心。我的確無法駕馭這把強大的神劍,但是,對水神來說,揮舞這把劍可是輕而易舉啊。您要小心了,因為接下來您不再是和我這位平凡之人戰鬥,而是要和和偉大的水神波塞冬(波塞冬 ΠΟσεΙδων:希臘海神、水神)一較高下了!”
“波塞冬……可他的武器不是三叉戟嗎……”
“在這種奇怪的地方糾結會沒命的啊,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πΧιηαξ-ΠΟσεΙδων——”
盡管與赫塞尚有一定距離,但是克裏斯蒂亞諾已經嗅到了令他惡心的神的氣息。莊嚴、神聖、不可侵犯,所有的隻有神才具備的東西都令他作嘔。因為出現這些東西,就表明神出現了。不管是什麼樣的神,在克裏斯蒂亞諾眼中都是一樣肮髒的事物。麵對著眼前這位恐怖的神,克裏斯蒂亞諾笑出聲來。自己終於錯了一次。為什麼一定要找出能與他抗衡的武器呢?像那種神劍,就算真的能駕馭,又如何?惡魔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觸及到神那般的光芒。於是,他拔出了那把一直藏在劍鞘之中的象征著死亡與身份的魔劍。這一次,絕對不能讓神再從眼皮底下逃跑了。
即使對手是是強大的波塞冬,也沒關係。
“殺掉就好了。這樣子,你們這些惡心的神也會後悔吧。”
赫塞——或者說波塞冬——還來不及舉起手中的神劍,克裏斯蒂亞諾已經用右手中散發著與那把藍色神劍截然不同的死亡氣息的劍往前方全力劈下。空氣出現了波動,由空氣形成的巨大刀鋒在赫塞的身體上留下了一條筆直的傷痕。這個結果明顯出乎克裏斯蒂亞諾的預料,到底是自己的能力下降了還是波塞冬的力量太強呢,看著本應該被劈斷的身軀,他重新架好劍。
但是,藍色的守護者沒有動作。依照波塞冬的意願,他隻是盯著克裏斯蒂亞諾手中的黑色的劍。他見過與這把劍類似的另一把。眼前的這把劍,以這世界上找不到的物質鍛造而成,黑色的劍身周圍附著著暗紅色的火焰,樸素而又毫無破綻。波塞冬想起在黃昏時節,哈迪斯(哈迪斯Αδηζ:希臘冥界之神)失去的那把劍。也是黑色的魔劍,上麵沒有火焰,倒是多了一些銘文。但是,兩把劍給人的感覺是一樣的,一樣透出死亡威脅。
“……小子,看來你與哈迪斯有過什麼關係啊。”波塞冬也架起劍。
“你哥哥嗎?不,我和他從沒照過麵。比起這個,還是關心一下你的處境比較好。”克裏斯蒂亞諾笑道。接著,不允許任何閑暇,黑色魔劍與藍色神劍以肉眼難以跟進的速度不停地碰撞在一起,爆發出刺耳的碰撞聲。大戰三十多回合後,克裏斯蒂亞諾抓住空隙用盡全力猛地一蹬,退到大概十米之外的空地上。他需要時間和空間來調整氣息。他發現自己又犯錯了——才接下這個任務沒幾天,已經犯下兩個錯誤——他小看了波塞冬的神力。即使用的武器與自己生前的大相徑庭,依然能夠揮動自如,如果不是赫塞自己劍術超群,就是波塞冬的力量能夠駕馭一切武器了。依赫塞那副德性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但是,也不排除屬性相符而產生共鳴的可能……克裏斯蒂亞諾在腦子裏整理著線索。如果能知道是什麼使得他能隨心所欲地揮舞這把劍的話,那就能很快結束這無聊的對峙了。在這之前,隻有靠自己的技術和直覺來抵禦波塞冬的進攻。總的來說,他很罕見地處於劣勢——盡管隻相差一點點。
有那麼一會,武器的碰撞聲消失了。那些救贖般的聲音轉瞬間像流水一樣淌過,然後消失。但是他不想去管,不管是休息還是已經結束,就算是有人現在衝進來要殺了他,他都不想再動了。他感覺到了,他看到了,在一個巨大的昏暗的悶熱的石頭房子裏,暗紅色的哀怨在凝固,而在這之上,有兩個男人互相盯著對方,喘著粗氣。其中有一個,他是明白這哀怨的,但是他沒辦法去拯救他。他救不了人,甚至是近在咫尺的那個。那個不能救人的男人用左腕上的銀手環安撫著地上那些紅色的哀怨,手環下綴著的銀十字附上了薄薄的一層紅漆。這就是他看到的,這些景象很清楚地告訴他:他站到了錯誤的一邊。他明明很清楚兩邊的實力差距,但是他仍然想做一把豪賭。代價就是把自己最愛的人推向萬劫不複的死亡深淵。兩個人都不再理會旁邊那具蒼白的屍體,因為地上的血已經夠他們煩的了。
哈維•埃爾南德斯用力地甩了甩頭,從可怕的場景中掙脫出來。可是,怎樣才能去接受現實,當現實讓自己感到絕望的時候?——“接受絕望就可以了。”
“如果連絕望都接受不了呢?如果連絕望本身都無法讓人麻木,那人應該怎樣去接受現實呢?”
麵對眼前這個煩人的少年,哈維•埃爾南德斯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哈維•阿隆索嘴角上揚,表達了自己的無奈。埃爾南德斯索性把書收好,強硬地說:“我怎麼會知道!我遇到過的最差的情況,不過是接受絕望罷了,還沒有見過什麼不能接受的絕望呢!你有遇到過嗎?那些無法接受的絕望?”
“沒有……”安格爾•薩諾加爾承認道。
“那不就行了!自己沒有經曆過的事情,不管別人經曆過多少次,都是假的,因為你不能確定它們是否存在。隻有那些事情——比如無法接受的絕望——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你才會覺得他們是真的,並且他們的確是真的。”哈維•埃爾南德斯擺開架勢,開始長篇大論,“就像我前麵所說的,中國和美國,兩個意識形態截然相反的國家,他們怎麼可能會覺得對方的好處或弊端是真的呢?沒有沒有過社會主義的統治過程,中國的資本主義也是草草出現,早早收場。既然如此,隻要他們願意,可以無限地去羨慕或唾棄另一個國家,在他們眼中,對方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因為自己沒有親身經曆過。根本不用去擔心那些尚未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因為——”
“但是,如果突然發生了,不就一點準備都沒有了嗎?”安格爾打斷了埃爾南德斯的話。
“為什麼需要準備?”埃爾南德斯蹙起眉頭,盯著安格爾,“一切發生在你身上的事都是你自己的選擇造成的,在你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或之前,你就應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如果連這點事情都弄不清楚,隻能說你根本不對自己負責。一個不對自己負責的人,勢必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禍患。自己死掉也就算了,還拉身邊的人下水,真是——”
埃爾南德斯再次被安格爾打斷:“您相信這種可能性?”
“當然。”
“既然如此,這種事一定發生在您身上過吧。您前麵才自己說,那些沒有親身經曆過的事都不值得去相信……那您一定有過這種經曆吧?”
“…………………………………………”哈維•埃爾南德斯像被戳到痛處一般咬著嘴唇,沉默不語。令人難受的寂靜過後,哈維把書抱在懷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地下室。哈維•阿隆索和安格爾對視了一下,都擺出無奈的表情。
“他大概經曆過吧。”
“如果連絕望都接受不了呢?如果連絕望本身都無法讓人麻木,那人應該怎樣去接受現實呢?”西博爾小聲地重複了這句話。
“你在那裏……說什麼呢?”凱撒扶著牆勉強地站起來,用白色的劍撐著身子。
“如果連絕望本身都無法讓人麻木,那人應該怎樣去接受現實呢?”西博爾又重複了一遍。
“……”凱撒不語。他從哈維•埃爾南德斯的口中聽到過這句話。盯著眼前沾滿鮮血——也不知道那些血是誰的——的敵人,他訕笑道:“你們這些叛徒,都說一樣的話啊。”
這次輪到西博爾沉默了。他不知不覺就把這句話重複了出來。他手腕上戴著的銀十字,可以通過觸碰生物的血液來獲取他/她/它生前零碎的記憶。如果想要獲取所有記憶,那必須是在血液流出所有者之後三秒鍾之內讓銀十字解析血液。可惜從安格爾被殺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分鍾過去了,最多隻能獲取對安格爾來說影響最深的記憶。那麼,為什麼是這一段呢?除了這一句話,西博爾找不到任何可能影響人生的話語——而且這句話還是安格爾自己說的。叛徒……果然都是很難理解的生物啊,包括自己。明明知道沒有多少可能,還是要挑戰七大守護者之首,根本就是活膩了的具體表現。但是,他沒有辦法讓這些混蛋繼續侮辱騎士的尊嚴。
“你知道我的什麼?”西博爾開口,略帶悲傷,“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隻直到殺,殺,殺,殺,從斯堪的納維亞殺到伊比利亞,你幾乎要把那塊區域的人都殺光了,然後現在還要在這裏殺。死在你手下的人還不夠嗎?我的理想在你的世界裏不過塵埃而已,但他對我來說絕沒有那麼簡單。你把所有人的希望都斬殺,然後還要把這個國家的希望一起消滅……”
“那你又知道我的什麼?”凱撒用同樣的話還擊道,“你說我不知道你,但從你的話來看,你更不了解我啊。我的一舉一動在你看來都是惡心的,但我並不這麼覺得……算了,跟你多說也無益,反正像你這種中人你是不會明白我的雄心壯誌的。你還是……去死吧。”
“……隻有這一條路了嗎?”西博爾自我否定般搖搖頭。
“本來是有很多條路的。”
凱撒費力地提起劍。失去了支撐,他差一點摔倒。當他好不容易能隻用雙腿站穩的時候,銀色的騎士也拿起地上的劍。但是他依然坐著,像接受命運一般用盡全力將劍插在地上。
“……你幹嗎?”
“懺悔,”把劍插在昏暗的城堡的紅色的石地上後,西博爾像要即將赴宴的人那樣整好身上的衣服,麵帶微笑,“在死之前,我有權利這樣做。”
“你有什麼可懺悔的,純潔的騎士?看你在台前這麼風光,我還以為你這一生從沒做錯過什麼呢。”凱撒用不屑的眼神諷刺著西博爾。
“啊,”西博爾露出了罕見的有別於以往的微笑的真心的笑容,“真巧,我一直也是這樣以為的。直到我不得不抹去姓氏,成為羅默爾家族的奴隸……你聽說過‘公爵騎士(Duke Knight)’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