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分離重聚奈若何 第三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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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夜。
客棧的廂房裏躍出一道黑衣身影。
步伐輕盈穩重,踏地無聲。幾個起落,便落到了外院的圍牆上。
黑衣人正要縱身離去,心裏突覺一麻,似乎有一雙野獸般的眼睛在盯著他。
習武之人特有的警覺讓他直覺不對勁,向左回跳,轉過身來。
便見庭院裏坐著一個人。不,與其說是坐,不如說是無法站立,不得已而坐在輪椅上。
那輪椅上的人戴著麵具,遮住了臉龐,隻餘一雙精明的眼泛著野獸般的光芒,在黑夜裏閃爍。
兩人就這般在黑夜裏相互對視,不發一言。
黑衣人似乎覺得很有趣,便揚了揚嘴角,輕輕一笑。然後移動步伐,躍至輪椅人麵前,俯視著他。
近距離看,才發現那人有一雙透亮清澈的鳳眼,微微上翹的眼角,勾魂動人。那深邃的目光,仿佛可將人吸入眼底,拔之不得。
那人雖因坐在輪椅的緣故,不得已仰視著他。但那人的眼底沒有絲毫的自卑,反而有種特別的氣息,讓人跪伏。
黑衣人蹲下身,與那人平視。黑衣人直覺這樣的人,站著與他對視,是對他的侮辱。
黑衣人打量著那人,那人探究著望著黑衣人,任時間流逝,依舊不言。
黑衣人搖搖頭,比耐性他尚是輸了一籌。
黑衣人便起身,拔起身子,朝黑夜裏奔去。
**********
次日,行往江隨的馬車裏。
莫裘天等人不喜見莫孤影,故將莫孤影與小雲安置在另一輛馬車上。
這般到亦使莫孤影落得清靜。
雖這輛馬車比不上府主的馬車豪華,但難得的,該備的物品卻也不差。
“少爺,給,您最愛的花茶。”小雲將泡好的茶遞到莫孤影麵前。
“嗯。”莫孤影兩眼無神地伸手取過,便大口地將茶送入喉嚨。
“啊,少爺,小心燙……“小雲話還沒說完,便見莫孤影“噗”地一聲將茶盡數吐出,而後輕吐小舌,兩眼茫然。
“少爺,你今兒個是怎地了,一直在出神。”小雲取出絲帕,替莫孤影擦嘴。
莫孤影揉了揉眉心,昨夜裏睡不著,便出下榻的客棧庭院散心。誰知竟意外在莫裘天廂房外,碰上了上次的那個黑衣人。兩人對視了許久,直將他的眼睛看得酸痛,可仍是認不出對方是何人。
那人,明明可以就此離去,為何,反倒回來與他對視。
莫孤影歎口氣,罷,那人雖不知怎地三番五次半夜去找莫裘天,但也不像是惡人,靜觀其變罷。
莫孤影甩甩頭,伸手撩開窗簾,看了看天。今日的天氣格外的晴朗,暖暖的陽光照著,給人一種慵懶的味道。天上漂浮著些許的雲朵,在隨著微風緩慢地移動著。
沐浴著那暖暖的陽光,望著那飄動的雲,莫孤影緩緩的閉上了眼。
夢裏,他憶起了他當年尚身為洛雪凰時的過往,憶起了他們倆相識的曾經,憶起了他們在瀟湘亭下合奏的那首《獨酌闌珊》。
**********
到達江隨之時,已距出發之日十數天。江隨的客棧早已住滿了來自各地的武林人士,就連那花街柳巷,空房均未有剩餘。
莫孤影一行下榻之處,乃是江隨的武林大家,葉龍山莊。
其莊主葉憑生乃是莫裘天的至交好友。
莫裘天到達之日,葉憑生即安排了晚宴以作洗塵,並差人精心布置房間,安排隨伺的仆人。
莫孤影的房間在莊內一隅,與莫裘天等人房間相隔甚遠,如此,雖顯親疏之分,到也落得清靜自在。
是夜,莫孤影以出去看看世麵為由,讓小雲推自己出莊外看看。
因莫裘天對葉憑生稱莫孤影乃是遠親,隻是隨道而來觀會的。故葉憑生對孤影隻是稍盡了主人之誼,便對其置之不理了。
由此,莫孤影出入山莊到是隨意得很。
莊外街巷市集之地,如今到處都行走著武林人士,來自不同地域的人士,衣著各異,從未見過這麼多武林人士的小雲到是搖頭晃腦的到處觀望。
江隨乃天朝一大城,夜間的生活甚是豐富。諸如戲班、酒坊等地,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熱鬧,尤以“千品樓”為甚。
沒過多久,兩人便來到了江隨最大的酒樓“千品樓”,這千品樓雖稱不上萬般事物皆品之,但有三品,卻是不可錯過的。乃是“品天下英雄、品珍饈美味、品絕世佳釀”,這說乃是千品樓處在曆屆武林大會舉辦之地,各方豪傑雲集,乃是英雄集會切磋之地,而其樓特有的美食與獨家釀造的桂花釀,亦是天下眾人鍾愛之物。
“掌櫃的,我要一壺五十陳年的桂花釀。”方進門,莫孤影便對門口櫃台的掌櫃說道。
“這……這位公子,這可難為小的了。武林大會召開在即,我們千品樓來客絡繹不絕,這五十陳年的桂花釀已然售罄,不如公子要些別的?”掌櫃忙丟下眼前的活,招呼莫孤影道。
“無妨,那便備些好菜,給我訂間廂房罷。嗯,不知玄字房可有空餘?”
“有,有,小的即刻給您準備準備。小三兒,來,帶這兩位公子到玄字房叻。”掌櫃熱情地招待道。
“好叻!兩位公子,這邊請。”
在小三兒的帶領下,莫孤影兩人來到了廂房外,小雲自始至終不曾插嘴說過一句話,隻安靜的推著輪椅。
進房後,小雲便將莫孤影推至裏間,而自己則在外間等候。
這廂房乃是在千品樓的後院,周圍異常安靜,唯有風吹打著樹葉發出的沙沙響聲。
莫孤影推著輪椅行至桌邊,然後伸出手,將罩著燭火的燈飾取下,而後輕輕地扭了扭裏層的蠟燭,隻聽“嗤啦”一聲,原本封閉的牆上出現了一道暗門。
莫孤影左右環顧了四周,便從暗門那推行進去。
待莫孤影完全進入此門,這門便怵地關上了,前後不過須臾片刻。
若非熟悉此地之人,怕是亦想不到此地有暗門吧。
輪椅滑動地麵的聲音漸漸清晰,坐在暗門裏的人微微勾了勾唇,道:“嘖嘖,怎地來得如此之久,讓我好等。”
莫孤影來到了暗門裏處。
隻見這暗門之後別有天地,乃是一間廂房,書架、床鋪、桌椅樣樣齊全,布置得到比外間更為華貴,紗帳帷帳,無不是鑲著金邊的。更甚的,乃是照明之物,竟是鴿卵大的夜明珠。
莫孤影看到這般行頭,心裏甚為可惜。不過暗想道此人一貫的行徑,倒也隻有暗暗歎氣了。
“你仍是一貫的鋪張浪費,可惜了。”莫孤影搖了搖頭。
“嗬,你們牽機樓打探消息的能力當真厲害,那日我等方言說要來江隨,你便傳信與我相約了。若我未記錯,這白鳥從長樂飛到揚都,亦需不少時日罷,莫非你們牽機樓有預知能力不成。”莫孤影打趣到。
此時,若有人聽到莫孤影口中的“牽機樓”三字,必定心驚膽戰。
牽機樓,乃是做暗殺與打探生意之處。隻要你出得起錢,便沒有牽機樓殺不死的人和探不到的消息。江湖中人雖惡牽機樓窺其隱私做法,但誰不擔心自己有甚把柄落入牽機樓手中。是以牽機樓在江湖上讓人畏怯。而其樓主樓玉茗,江湖中卻無人見過,凡樓中要事,皆是其左右副手代理,甚為隱秘。
因其特殊的職能,與地處位於北方的國都——長樂的緣故,江湖人便將牽機樓稱為“北樓”,白道之首“南府北樓”中的“北樓”。
而莫孤影眼前這人,竟是不曾在江湖中露麵的牽機樓樓主,樓玉茗。
隻見樓玉茗此人,雙目含珠,媚眼如黛,一顆淚痣點綴在左眼下角,端得是一番風情。身著一身明黃色的寬袖長袍,上用金絲線勾綴著暗金花紋,一條金絲腰帶下,掛墜了一塊通體翠綠的玉佩,整個人就如個金燦燦的元寶。但如此粗俗的裝扮在他身上非顯俗氣,反倒顯出一種嫵媚。
他手中拿著一把鎏金扇,扇骨剛硬無棱角。
若是品器高手觀之,必會發現,此乃傳世神兵“鐵骨扇”。隻是樓玉茗素喜豔色,派人將原本烏黑的扇柄,生生鑄成了金色。隻歎這一把名兵,到成了他賞玩之物。
將近五月的天氣,尚帶些涼意,而樓玉茗卻仍拿著扇子扇著風,自作高雅。“嗬嗬,此乃機密。”樓玉茗拿扇子擋了擋唇,掩飾了嘴角不明意味的笑。
“況且,武林大會,興許他會來亦說不準。你等了他這些年,不管這事兒準是不準,你終是要賭上一賭的,你又怎會不來呢。”
“你到是了解我。”莫孤影緩緩地摘下了麵具,搖了搖頭笑了。
“說來,同是為你所救,為何你卻鍾情於他而非我?”樓玉茗一時疑惑問道。
原來當年莫孤影雙腿致殘,而後被毒藥所害毀容,大病一場後身子常常犯病。
正所謂久病成良醫,莫孤影到是鑽研出一套醫術來,雖比不過二十年前失蹤的“鬼醫”路文華,亦不及行雲宮的右使“玉麵神醫”溫陽,但若放到江湖上,也可算有所成就了。隻可惜,醫人卻不能自醫,不然莫孤影亦不會仍舊這般容貌了。
但也就是這般的醫術,在機緣巧合下救了當時受重傷逃至莫府療傷的樓玉茗。
兩人之間惺惺相惜,到是生出朋友的情分來。
是以這幾年來,莫孤影常常與到樓玉茗暗中聯係,交往甚密。
這份至誠之情,對身處冷漠的莫府的莫孤影來說,可謂心中那旭日的陽光了。
莫孤影自嘲的一哂,“嗬,你若不知,我又何嚐會懂。不過,我與他相識在先,緣之一字,亦講求先來後到。”
莫孤影不欲同樓玉茗繼續談論這個話題,遂又轉而道:“武林大會之事,你有何看法?”
樓玉茗收起那慵懶的表情,正色道:“說來此事,我到是稱奇,我的探子竟然無法探出更多的消息。此次武林大會,我總覺得開得甚是蹊蹺。”
樓玉茗執扇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依你所言,乃是莫裘天欲將盟主之位讓予莫奉青。但朝深處想,這莫裘天正當壯年,而莫奉青雖在江湖上有所名氣,卻是心性未定,比其父尚缺一份穩重、老練。莫裘天如此輕易讓位,不懼眾人有所不服?更何況,比莫奉青武功高者,江湖也不乏一些能人異士,他怎地如此篤定莫奉青必勝?他究竟打的是何主意。”
原來當日莫裘天突然提出要將武林盟主之位讓出之時,莫孤影便聯想到接連碰上的那個黑衣人。
當日裏莫孤影雖無甚表情,但心裏早已暗暗懷疑。隻是未所表態,但暗地裏早通過‘桂香苑’聯絡了樓玉茗調查此事。
這“千品樓”其實乃是牽機樓所經營的另一處打探消息之所。
凡知“千品樓”的皆曉“千品樓”的桂花釀至多隻有三十年,而方才孤影開口便要五十年的,掌櫃便知他是樓主的貴客了。
“據我所知,莫裘天乃是重麵子之人,觀我在莫府多年,皆不曾被他承認身份,便可知一二。如此重麵子之人,必是喜好享受在上位者的感覺,怎地會突然讓位。莫裘天何等人物,豈會看不出莫奉青的能力不足以統帥武林。況且,他素來顧忌我,而今卻帶我在旁,亦不知他究竟有何打算。”莫孤影沉思道。
樓玉茗不由地對這對互相猜忌的父子相處方式感到暗暗咂舌,“話說回來,你為何懷疑他,他畢竟是你爹親。”樓玉茗終是禁不住問了出聲。
“玉茗,你信我,抑或是信一個武林盟主?”莫孤影不答,反問道。
“我自是信你。莫裘天他年紀輕輕即任武林盟主之位,在莫家老太爺猝然逝世後,便接收莫府,其速度之快,安排之穩,無不讓人懷疑。且在江湖上人人稱道,古道熱腸,即位以來,竟無一仇家,無一反對之人,如此甚奇。一個人,若真找不到一點錯處,那便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此人太善於做戲,處事圓滑,另一,嗬嗬,那人便是觀世音菩薩了。”
“我懷疑他,自是有我的道理。如今不方便於你說,且看事態的發展罷。近日來我總是心緒不寧,而莫裘天說予武林大會之事前夜,曾有個人闖入莫府,當時正值雨季,如此行色匆匆地闖入,怕是有些什麼密謀。”莫孤影揉了揉眉心。
“如今你等下榻葉龍山莊,此人可是葉憑生?”
“非也。但此人縱我翻遍記憶,亦不知曉是誰。”
“你且將其身形與我說說,或許我可略知一二。”
莫孤影揉了揉眉心,回憶道:“身高似乎約六、七尺左右,身形修長,是個女子。”
“你如何肯定是女子?”
“實不相瞞,在來江隨路上,有一日在下榻的客棧,我與她曾對照過一次。”
樓玉茗驚了驚,忙抓住莫孤影的手臂問道:“她可有傷著你?”
莫孤影不著痕跡地撇開樓玉茗的手,裝作未見樓玉茗那瞬間黯淡的眼,“無妨,我們隻相互對視了片刻,她便走了。”
“你真是膽大。但這女子究竟是何人?大半夜的去一個大男人的屋裏,亦不怕人忌諱。她的武功路數你可看清?”
“你這可問倒我了,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豈會見過江湖各人的武功路數。不過,那人的輕功甚好,沾葉即飛,快而無影。但似是對雨水有所顧忌,那雨夜她所行之處皆挑幹燥之地。”
“唔,容我細想。女子……不忌諱夜間入男子房間……輕功沾葉既飛……挑幹燥之處……此人必是愛美怕髒,亦不拘於世俗之禮之人。這等人物,搜遍整個江湖,我隻想到一人。”樓玉茗用手指蘸水,劃指在桌上寫上幾個字。
“你是指……她?怎地會?”莫孤影看罷樓玉茗所寫,怔了怔。
“唉,如今我隻望我猜錯了。這武林大會之事,我是越想越頭疼。你的老爹,真能折騰出事兒來。”樓玉茗拿起扇子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嗬嗬。”莫孤影哂笑,不作何評論。
“唉,我便轉手去查探參加大會之人的情況吧,那女子的情況在未定論前我實是不好查。”
“嗯,難為你了。”莫孤影笑了笑。
樓玉茗又恢複了慵懶的姿態,“行了,不說這麼多了。找你來可非是來看你這美人皺眉頭的。我最是憐香惜玉,看不得美人愁。來,陳年五十的桂花釀,這可是你點的,你若不嚐嚐便虧了你的舌頭。”
“你明知我已非美人,尚調侃我。今夜不將你灌醉,怕是我都舍不得出這個門。”對樓玉茗提起自己的容貌,莫孤影也不以為意,亦拿起酒杯與其痛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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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會召開之即,樓玉茗倒是接連幾天帶給了莫孤影不少讓人哭笑不得的消息。不外乎便是某某掌門的弟子拉了肚子,某某門主的小妾小產了,某某幫主的愛駒死了,某某莊主的名畫被毀了,諸如此類的。莫孤影每次看後,俱是搖了搖頭,將寫滿信息的字條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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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過幾日,明日,便是大會召開之時。
這日晚上,莫孤影差小雲向莊主借了把琴,信手彈了幾曲,其聲嗚嗚然,如怨如訴,飄渺不絕。
至深夜時分,滴著紅淚的燭苗漸漸湮滅,房間又回到了孤寂與黑暗,一切沉靜得可怕。
莫孤影一直望著燭苗出神,卻不知遠處,亦有個人在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