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寂靜的夜晚。
    看不到漫天閃爍的繁星，看不到欲迎還拒的殘月，戰七躺著楠木製成的床上輾轉，淡淡木香飄散在空氣中，心中卻遲遲安定不下來。
    曾經的一幕幕似乎還在眼前。
    那片被染紅的梔子花總會在放鬆之時襲入夢中，心驚肉跳的血紅。
    他雖是封將為官，但未曾上過戰場，這殺戮之事，他知道他終有一天會觸碰到。他卻是不料，白九比他更先一步。死亡的懼意彌漫著那片花海，火紅的飛揚著。
    他不安，可他知道，白九比他更不安。
    不然又怎會一回來便將自己關入書房不眠不休的掙紮三日。
    若是自己都不能安定下來，他又怎麼去安撫內心千層激浪的白九。
    他又如何能去保護好他的白九。
    他渴望陪伴白九肆意縱容地度過尚帶天真童趣的這幾年，卻不料一時之誤讓那人手染鮮血。他知道殺戮的沉重，縱是無心之舉也會沉重如山。
    合上了眼，他必須要變強。
    強大到不容任何人傷害到他要保護的人。
    帶著微弱的呼吸聲淺淺入夢，夢中白色的梔子花化作血紅勝火的紅色薔薇，紮得人滿手鮮血。
    ***
    次日。
    早晨。
    戰七不安得在白九的床前踱步，蘭五坐在白九床邊靜靜的把脈。脈浮緊，手指輕按即可摸到搏動，重按稍減，左麵有無力感。浮而無力而空滑，為陰不足，屬寒證。
    這大炎夏的，竟是患了傷寒。
    額上不停的冒出冷汗，麵紅舌燥。
    淩一等人皆在白九房內等待著蘭五的診斷，他們習武之人，素來身強力壯，這患病之事，少之又少。其餘人都在靜靜的等待，唯有柳三的心思千回百轉，目光流轉在白九身上，心中泛起微微的疼，不滿的瞪著戰七，遷怒地心道他怎麼就不照顧好阿九，他怎麼能讓阿九生這麼大病，如果是自己，自己一定不會讓白九受這般的罪……隻是，凡事都沒有如果。
    戰七心知，一定是那件事。心疼地看著白九，自責自己不能為他分擔這般難受，嘴唇被自己咬得發白。
    “是傷寒。”蘭五停下把脈，不動聲色將白九的手放入錦被中，大熱天蓋上厚厚的被子，利於出汗排毒。“我去開個藥方，你們一會去抓藥。”
    在桌麵上攤開一張宣紙，很是清秀的字體——柴胡三錢，芍藥二錢半，桂枝去皮一錢半，甘草炙一錢半，黃芩一錢半，半夏一錢三分，人參一錢。
    將藥方遞出，柳三搶著接過，拋下一句“我去抓藥。”便匆匆離開了房中。
    至少，讓他為白九做些什麼吧。
    戰七看著柳三離去的背影，眼神一暗，原來他還未有放下，不過他不會給柳三機會的。白九，隻能是他的。
    “阿七，你陪著阿九。”一聲輕柔喚回了他的失神。
    戰七點點頭，蘭五繼續說道，“一會我把藥熬好端來，你記得喂阿九喝下。”說罷蘭五便帶著那五人出去了。
    房門被輕輕地合上，吱呀的聲音可以聽出經曆的漫長。戰七歎了一口氣，坐到白九床邊，替他捏好被角。
    看著那般淡漠的人兒麵上露出這樣難受的表情，心中一陣陣的發酸。恨不得替他難受，百倍，千倍，都甘之如飴。隻能看著卻什麼的做不到的感覺，很蒼白無力。
    給他擦掉額上的冷汗，長大後愈發精致好看的臉上眉頭緊鎖。習武之人警惕性甚高，向來淺眠，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夠驚醒，可如今，白九卻一直處於昏迷之中。
    戰七俯身在白九泛白的唇上落上一吻，輕輕咬著白九的嘴唇，使得那張蒼白的麵容上浮現出一絲血色。
    不要緊，他會陪著他。
    他一直在。
    ***
    傍晚。
    夕陽已落。
    白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昏昏沉沉的。
    而睜開那雙烏黑眸子的時候，看到的，是欣喜若狂的戰七。似乎自己每一次遇到意外，抑或不開心，睜開眼看見的都是戰七。是這個人在自己平定如鏡的心底一重一重烙下痕跡，一次比一次更刻骨銘心，讓自己再也離不開他。
    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地勾起。
    自己，很開心呢。
    “阿九，你醒了！”戰七聲音的遮掩不住的開心。隨即他想起了什麼，站起意欲轉身。
    接著，手袖被扯住了。
    似曾相識的一幕。
    無奈地轉頭看著拽住自己袖口的白九，眉目間盡是自己寵溺出來的任性。“藥涼了，我隻是去熱一熱。”
    沒有絲毫放鬆的力道。
    白九黑目一轉，知道自己沒有力氣能夠站起，但卻也不想就這般放手。片刻之後，輕輕柔柔的聲音勝似撒嬌，“藥好苦，我要吃糖。”
    “知道了，等我回來。”
    得到應諾，才緩緩放開緊抓的手。一絲一絲的放開力道，眼神中轉化為一點一點的甜蜜。
    ***
    三刻鍾的功夫，戰七方才端著一碗帶著些許藥味的麻黃桂枝湯入了房內。
    “怎麼那麼久。”白九低低的埋怨，撓在戰七心頭輕輕的觸動。
    “找糖。”戰七舀起小勺湯藥，皿了小口，不苦，不燙。送至白九嘴邊，一勺一勺，慢慢的喂了起來。很快，一碗藥便見了底。戰七將空碗放下，剝開糖紙，將一顆蜜棗糖送入白九嘴中。
    白九吃到甜味，很快眉開目笑起來。
    而戰七則看著白九，心中一撓一撓的別扭。白九的笑容，對他而言，便是最大的毒藥。不待白九反應，傾身吻上那張小嘴，舌尖侵入，卷走那顆蜜棗，在白九的嘴內纏綿翻攪。
    果然，很甜。
    白九呆呆的任戰七吻著，表情除了呆滯還是呆滯，他不知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
    戰七看得一陣好笑，結束了這個纏綿的深吻，在白九唇邊輕啄一口，道：“別呆了，回神。”
    好半天白九才回過神，半晌麵帶委屈的吐出一句話，“你搶我糖。”本是蒼白的麵色帶上一絲緋紅，本就妖媚的麵容更是誘人，明眸皓齒間告知句句清晰。
    戰七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哪有人這樣的。
    這麼的，可愛。
    頓時眉飛色舞，忍不住逗弄他，“你要搶回來麼？”
    白九麵上霎時間紅透，搶回來，搶回來，搶回來，搶回來……這種事！他怎麼可能！賭氣憋屈的看著戰七嘴角憋不住的笑容，有點惱羞成怒，又帶著絲絲開心。
    麵上紅一陣白一陣。
    很突兀的，床上出現了一個繭狀的東西。白九用被子蓋住自己，遮住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表情，悶悶地從被子裏傳出一句“我要睡了”。
    戰七挑眉，“嗯，那我走了。”動作間卻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依舊站在原地。
    不出所料的是，被子在下一刻便被掀開，自己的衣角又被緊緊的抓住了。
    “不許走。”白九的聲音依舊是悶悶的，似乎看穿了戰七在捉弄自己。
    對上的視線交彙，白九很快就敗下陣來，將衣角越抓越緊，麵上也越發羞紅，“一起睡。”
    右手一揮，熄滅了燭火。
    脫了外衫與靴子，側躺在白九身邊，床不大，兩個人剛剛好。
    將白九抱入懷裏，身體相貼，將自己的溫度分給那人發冷的身子，隻是可憐了自己蠢蠢欲動的心思。“阿九，晚安。”
    “晚安。”
    ***
    黑夜靜靜悄悄的。
    無風無雲。
    倒也有一絲說不出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