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夜深吸一口氣——第一次得悉這段隱情，不是不震驚，不是不難過，可想到兩度救命之恩、五年來的授業之情，想到眼看著師傅臉色慘白地倒下而無能為力的絕望與心痛，她的眼神慢慢沉靜，一字一句緩緩道：“我明白……師傅不必向弟子道歉，您也從未欠我什麼，若非弟子心存恨意，戾氣不消，也不會招致當年的禍患——所有過錯都在我一人身上，還牽累了您和師門，請您原諒。”
    那個瞬間，當代劍聖的眼神微微恍惚，想起五年前那個眼神倔強的小小女孩——哪怕是決定收她入門的自己，當初也未曾料到，這個重生於世的女子會成長為這般風華絕代的存在？
    他不由探出手，輕撫她額發，低聲道：“夜兒，你長大了……”
    林皓夜眨眨眼，再眨眨眼，忽然拽住他衣袖，把臉頰貼在上麵蹭了又蹭，發出似貓咪一樣慵懶的呼嚕聲：“我才不要長大，我要一輩子跟在師傅身邊，要您一世都放心不下，哼哼！”
    雪萊啞然失笑——果然，成長什麼的，都是自己適才的錯覺罷了。這個無法無天的丫頭，大概永遠也不知道“成熟”兩個字是怎麼寫的。
    他由著林皓夜扯住自己衣袖蹭個不停，語氣淡淡：“一輩子都跟在師傅身邊？那你準備把殷文怎麼辦？”
    林皓夜頓時噎到，半晌不知該怎麼：尼瑪怎麼忘了，這是師傅，是師傅啊！她所有的腹黑心計都是從師傅這兒學來的，在他麵前耍心眼，那不是自己找死！
    好容易偷得半日閑，本想一起熱熱鬧鬧吃個晚飯，怎料美第奇家族一張請帖送到別墅，登時打亂了所有計劃。
    瞪著那張鑲了金邊的淡黃色請柬，林皓夜隻覺得連歎息的力氣都沒有了：“美第奇這幫人還有完沒完啊，昨天剛鬧完一場，今天又來，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
    一旁眾人不由咳嗽的咳嗽，看天的看天，誰都不想在這時提醒她，鬧場的人其實正是她和淩氏少帥這對縱橫師兄妹。
    淩昊天瞧著請柬下方秀麗的手寫斜體簽名“寒金•德•美第奇”，微微一歎：“看來是昨天投石問路的那顆石子起了效用——不論他們今次的用意是什麼，我們都隻能接招，不能逃避，否則昨天一番功夫就是白費。”
    林皓夜也知道這個道理，卻忍不住去看殷文——後者神色淡淡，並無過多表示，隻是在她忐忑看來時回以一個極淡的微笑。
    林皓夜心知這就是他“毋需擔心”的表示，微微鬆了口氣，接口道：“既然這樣，那就隻能明知是鴻門宴也硬著頭皮上了。”
    她和淩昊天交換一個眼神，兩雙純黑眼眸中閃爍著同一種光彩，出奇的符合“狼狽為奸”這個成語。
    雪萊拈起那張淡黃卡紙的請帖，仔細讀了一遍，微蹙長眉：“這張請帖隻寫了你們兩個的名字，並沒提到其他賓客，恐怕美第奇來者不善，你們要做好應對。”
    兩名縱橫弟子同時垂首：“是，弟子明白。”
    “還有，”雪萊微微垂眸，聲音沉冷了幾分，“最壞的打算，如果美第奇家族知道了，你們準備怎麼打算？”
    美第奇家族知道真相？
    兩名縱橫弟子同時輕震，微微變了臉色——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隻是淩氏一向戒律森嚴，且剛經過薩爾科比一役，上下如臨大敵，直如鐵桶一般，應該沒可能會泄露消息。
    但這也說不準，畢竟美第奇家族經幾代經營，勢力不容小覷，如果真格要打聽出些什麼，也不是沒可能。
    淩昊天沉吟道：“其實淩氏和美第奇家族已簽署了很多項目，正是需要合作的時候，就算得悉真相，想來美第奇家族也不會為此事和淩氏翻臉——早在美第奇家主提起時，弟子已經暗示過自己的態度，這次和林師妹演這場戲，其實也隻是為了給美第奇家族一個說得過的理由，同時也是一個順水推舟的台階。若他們不領情，弟子也無能為力。”
    林皓夜靠在一邊，毫無幫腔的意思：這些思慮都是淩氏董事長的本分，她不過是個客串演戲的，沒必要往前湊，否則還得背上幹涉人家內政的聲名，吃力不討好。
    當代劍聖低低咳嗽兩聲，緩緩續道：“你們自己拿捏分寸吧，我隻叮囑一句：有時候，弄巧不如大拙——美第奇家主亦是目光通透的，一味掩飾隻會讓他覺得你們在看低美第奇家族，得不償失。”
    兩名弟子同時心領神會：“是，弟子謹記。”
    *****
    按請柬上所寫的時間準時趕到畫廊，除了門口荷槍實彈的保安，展廳中空空如也。繞過兩根雕花理石柱，便見到寒金•德•美第奇獨自一人立於屋角，欣賞著鎏金畫框中的繪作。
    林皓夜一眼瞧見，不覺微微訝異：“保羅•特魯伊貝爾的《赫林之女仆》？我記得之前這裏並沒展出這幅畫啊？”
    “林小姐果然好眼力。”美第奇家族第一繼承人穿一身愛馬仕香檳金華服，象牙白的修長頸項上帶著一串蜜蠟項鏈，而她就在金彩光華中側頭微笑，有一種罕見的婉麗風姿。
    “這是我一周前從朱爾斯‧謝雷藝術博物館購得，花費了一億歐元，昨晚剛剛運抵港城。本來是要作為展出的展品，不過我想在公展前先請兩位過目，所以才冒昧下了請帖。”
    “寒金小姐太客氣了。”林皓夜禮貌應對，對她而言能看到這麼多藝術精品也算難得的機遇，不看白不看，就當是客串演戲的附贈品了。
    淩昊天一直含笑不語地聽著這兩位堪稱當世最出色的女子你來我往，目光隻是凝注在人物繪像上：畫像中的女仆裸露著上身，健壯豐滿，服飾極富阿拉伯風情。端莊秀美的麵容略帶阿拉伯女性特有的憂鬱，手裏端著阿拉伯人的水筒走向主人——不過是一個東方女仆及周遭環境的簡潔表現，卻展示了令人神往的東方情調，功力之精湛，難怪成為舉世矚目的名作。
    寒金注意到他的反應，側頭微笑道：“淩董事長一直不說話，莫非有所指教？”
    淩昊天收回視線，淡淡一笑：“指教不敢當，隻是覺得這幅畫描摹細膩，形神兼肖，頗得西方人物肖像精髓。”
    “淩董事長說的很是。”寒金•美第奇退後兩步，細細打量著端莊豐滿的少女繪像，露出感歎的表情，“恕我無禮，東西方畫作各擅勝場，不過論及人物繪像，東方畫重神不重形，卻是不如西方多矣。”
    這話不能說不是事實，可從美第奇家族第一順位繼承人口中說出，總讓人覺得不是滋味。林皓夜微微蹙眉，下意識張口，卻聽到身旁的淩昊天幾乎和她同一時間說出同樣的話：“那也未必。”
    異口同聲，兩名縱橫弟子不由對望一眼，會心微笑，神色頗見默契。
    見此情狀，寒金目光微黯，旋即如常笑道：“是嗎？至少就我目前看來，還沒見到神形兼備的東方人物繪像。兩位見多識廣，也許曾經見過，不妨指教一二？”
    林皓夜微蹙眉心，還似有所猶豫，淩昊天已淡淡道：“我記得前日寒金小姐見到那幅《天柱山居圖》時讚歎不已，其實那位作者另有一幅手筆，名為《雲夢少女》，更是東方繪像圖中首屈一指的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