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洛？”
    看清走進囚室的青年男子，飛廉臉色微變，眉梢掠過複雜的神采，苦笑了笑：“你居然還會來見我……”
    “我為什麼不敢來見你？”
    青洛的臉色很難看，眼下有大片烏青，好像接連幾日不眠不休，聽到這一句，卻突然露出尖銳的表情，倏爾抬頭：“聽說閣下早已猜到我是少帥在薩爾科比家族的內應？厲害，不愧是軍團首席少將！”
    “猜到也不算什麼難事。”
    飛廉轉過臉，眼中映出照明火把扭曲詭異的光影，苦澀地笑了笑：“叔祖做事謹慎，既然以清華為底牌，自然不會讓過多的人得知這個消息。而有可能靠近她，並且解除星魂所施攝魂術的人，便隻有你一個——我知道你不隻是軍醫，也精通精神控製一道。”
    “原來如此……僅憑這一點細節就能猜到，真不愧是飛廉公子。”
    青洛淡淡稱讚，聽來更似譏嘲。飛廉皺皺眉，驟然睜眼：“過獎了。其實我也並非無所不知——比如說，薩爾科比家族如此器重閣下，而閣下卻毅然背叛我叔祖、選擇了淩氏少帥，這其中緣由，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背叛……”
    青洛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忽然露出一種極為奇異的表情：“飛廉，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不喜歡你。”
    他是最受馬諾裏•薩爾科比器重的軍醫，然而在董事會多年，還是第一次直呼飛廉的名字。
    “我知道。”
    飛廉淡淡道，沒有任何驚訝的表示。
    他在淩氏中身份尊貴，即便各部高管亦畢恭畢敬，不敢怠慢。然而青洛對他的態度一直很微妙，動輒冷嘲熱諷，全然不將他這個軍團首席少將，兼財團執行董事放在眼裏。他又不是蠢人，自然能感覺到對方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輕鄙與敵意。
    “你出身名門貴胄，自小受盡萬千寵愛，即便是凶險如斯的淩氏，你也能如履坦途——這是因為什麼緣故，你應該心知肚明。隻有你，能同時受到淩氏少帥和董事會的器重；也隻有你，在受著薩爾科比家族庇佑的同時，還敢做出背叛家族的舉動。”
    青洛冷笑一聲，然不知為何，這笑聲中卻透著淒涼的意味：“但是，我討厭你的緣故並不是因為這些，而是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去指責別人，真當你自己是耶和華嗎？”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去指責別人……
    飛廉敏銳地蹙緊眉：“你指的……是什麼？”
    青洛從口袋裏摸出一塊手巾，掩住嘴唇咳嗽幾聲，慢吞吞地問道：“敢問飛廉少將，可還記得先父是如何過世的？”
    飛廉微微頷首：“當然記得，是因為四年前素問少將一案受到牽連。”
    四年前，時任軍團首席少將的素問因鋒芒過露被問罪下獄，受牽連的人事極廣，除了其心腹部下，連平日相交過密的知交好友也寧殺錯、勿放過——而青洛的父親，彼時薩爾科比家族族長的私人醫生，就是其中一員。
    事發後，董事會也曾努力降低事件影響，但後來卻牽扯出先任董事長身故的那場意外並非偶然，而是素問少將主使。此後，淩氏中再無人敢過問此事，隻能任憑淩氏少帥大開殺戒，借機清除掉一大批異己。
    而青洛的父親，就是那一場清洗的犧牲品之一——當然，明麵上看來自然是畏罪自盡，不著任何痕跡。
    為著此事，飛廉也曾去找過淩昊天求情，畢竟青洛的父親隻是軍醫，雖與素問少將交好，但與此事並無過多關聯。然而任憑他如何勸說，淩氏少帥也不置一詞，直到他說的累了，才冷冷拋下一句：“你以為……想要他命的人是我嗎？”
    雖然已經過去四年，但淩昊天在說這句話時的表情，他至今仍記憶猶新——交織了譏嘲，輕蔑，與冷笑，犀利如一支鋒銳冷箭，直直洞穿心髒。
    而，也正是自四年前素問少將一案後，剛進入淩氏醫務部不久的他接替了父親的職位，成為薩爾科比族長身邊最受信任的私人軍醫。
    “你以為，我父親是死在淩氏少帥手裏嗎？”
    耳邊突然響起這一句突兀的問話，飛廉不由一愣，思緒終於拉了回來，脫口道：“難道不是嗎？”
    青洛看著他的眼神慢慢變了，透出一絲絲憐憫的意味：“以前我覺得你很討厭，現在我覺得你很可憐——活在自己編織的幻夢裏，不用去麵對現實的醜惡，可當有一日這層幻夢被打破後，你的痛苦將會比任何人都來得突兀、也來得強烈！”
    這番話有些莫名其妙，飛廉愣了一下，有種濃重的不安感緩緩騰起，像冷膩的小蛇一樣絞卷住心髒，一點一點收緊，勒得他喘不上氣。
    他下意識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雖然是薩爾科比家族的下一任族長繼承人，可是這個家族到底有多肮髒汙穢，你還沒見識過。”
    青洛發出短促的笑聲，仰頭向上，望著陰影變幻的合金天花板：“如果我告訴你，我父親不是畏罪自殺，也不是淩昊天所殺，而是死在你叔祖手上，死在他所效忠、所侍奉的薩爾科比家族手裏，你會相信嗎？”
    眼瞳因震驚而凝縮成尖銳一點，飛廉霍地打斷他，語氣堅決：“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青洛閉上眼，嗬嗬低笑著，並不回答。
    溫文爾雅的淩氏貴公子盯著他瞧了片刻，深吸幾口氣，情緒慢慢平靜，沉聲道：“為什麼？”
    “因為他們要隱瞞一個秘密，一個絕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
    青洛閉上眼，拳頭死死攥緊，與身體內部那種呼嘯撞擊著的力量相對抗，一字一句徐徐道：“因為……淩氏先任董事長，正是死在薩爾科比家族策劃的陰謀之下！”
    “你說什麼？！”
    饒是經曆過無數變故，自認已心念堅定、不會再受外物影響，乍然聽到這樣一句，飛廉還是失聲驚呼，隻覺似有一個驚雷當頭打下，將神智震得一片空白，想要反駁，口舌卻僵硬如石，一個字也說不出，隻能喃喃重複：“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
    “這怎麼可能！”
    穆清華失聲驚呼，甚至忘了在淩昊天麵前應有的禮儀，不管不顧道：“為什麼？薩爾科比家族是董事會第一大股東，已經是貴無可貴的名門豪族，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淩昊天微微笑著，語氣和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優雅雍容，右手卻慢慢握住骨瓷茶杯，骨節突出，根根青筋突起，幾乎要破開肌膚爆裂而出。
    “人的欲望是無限的，有了財富，還想要權勢；有了權勢，又想要名望——即便是我和馬諾裏•薩爾科比也不能免俗。”
    “當年薩爾科比家族雖是董事會第一大股東，淩氏的開國元老，為創立淩氏立下了汗馬功勞，但董事會主席卻是我父親——以薩爾科比家族族長的心性，又怎能容忍大權旁落？有次一著也不足為奇。何況，那種意外造成的事故，本來就不著痕跡，就算是福爾摩斯再世也找不到破綻。”
    “可是……”
    穆清華試圖反駁，可話到嘴邊又生生頓住，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