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大勢，凡夫俗子如何能了解？”
    東皇太一的聲音自虛空中傳來，冷如玄冰：“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而你……空有逆轉天地的力量，卻為了一些不相幹的人事束手束腳，以致落到今天這步田地，難道還不知悔改嗎？逆天而行，便如逆風執炬，最終會將你自己焚燒的灰飛煙滅！“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身影驟然飄散，無邊無際的巨大陰翳在虛空中迅速擴展，如重重密雲，遮天蔽日。
    而他的聲音就在陰翳中回蕩，宏亮如劃破雲靄的雷鳴，一聲聲振動著耳膜，亦震動著心率脈搏，連靈魂都生出劇烈戰栗。
    “不知悔改的人……是你！“
    當代劍聖目光輕閃，隨即歸為平靜，右手握持的光劍閃爍出極為璀璨的光芒，仿佛有一團銀白色的烈火在熊熊燃燒。
    “我既非神明，也非聖人，隻是一介普通凡人……所以我明白凡人的苦痛哀樂。他們生於世間，所求者無非平安順遂，安康喜樂——而我想做的，就是保住他們簡簡單單的平靜生活。“
    燭光凝結成的烈焰怒潮中，那一襲銀灰身影靜靜佇立，一雙眼眸清澄明淨，毫不畏懼地與當頭罩下的巨大陰翳相對視。
    “所謂神明，並不是端坐於九天之上，心安理得接受眾生朝拜便可了事。凡人禮敬神祇，是因為神能保佑他們安泰康健，事事順遂——但若神明倒行逆施，肆意挑起劫難災禍，這與邪魔惡鬼又有何兩樣！“
    最後一個字音方落，他已長躍而起，身形忽而一分為九，一眼望去，便如九隻雪鶴在血與火之間振翅翱翔——
    璀璨金眸瞬間眯緊，流露出震驚的神情：那是……鳳舞九天？！
    那人在血與火之間穿行，光劍流轉出層層光華，縱橫淩厲，於瞬息間揮出九劍——問天何壽，問地何極，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人生幾何，宿命安在，輪回安有，情為何物，蒼生何辜！
    劍聖一門至高至強的九劍！
    雪亮流光縱橫交錯，呼嘯來去，穿梭在虛空中，劈斬開血與火交織而成的洶湧浪潮——燭光凝聚成的火焰之浪遽然顫抖，一瞬間燃燒到極致，幾乎將那襲銀灰身影吞沒殆盡。然而下一瞬，銀亮閃電劃破血色浸染的陰靄濃霧，劍氣所至，烈焰盡數熄滅，重新顯露出那一襲毫發無傷的銀灰長衫。
    當紅蓮烈焰熄滅的一瞬，虛空中的黑影微微一震，好似水麵上生出一層紊亂波動——縱然身負重傷，仍然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難怪兩年前星月二使聯手也仍敗於他劍下！
    可惜……再如何強大，也終究是強弩之末。
    就如印證他的猜測一般，在落回地麵的瞬間，仿佛氣力透支，雪萊踉蹌後退好幾步，用光劍駐地，這才勉強站穩身子。未及站直，他撫胸劇烈咳嗽著，一聲一聲喑啞撕裂，似是連氣都透不過。
    一串朱紅血痕自唇角慢慢滑落，豔麗而刺目，一點一滴濺落前襟。
    “在這個空間，即便你處於全盛狀態，也未必贏得了，何況是現在。”
    黑色的暗影鋪天蓋地，不斷變幻著身形，那一雙金眸煥發出無比璀璨的光芒，冷漠凝注於那一襲銀灰長衫，光芒之下漸漸彌漫出詭譎陰翳。
    “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倒讓我想起當年的縱橫雙劍。”
    沉悶含糊的聲音仿佛自九天雲外傳來，冰冷威嚴，就如立於雲端漠然俯瞰眾生的神祇：“同樣都是自大而目中無人，以為憑隻身之力便可逆抗於天，最終隻能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逆抗於天？陰陽家口口聲聲‘天之大勢’，可什麼是天道，你們真的明白嗎？”
    雪萊拭去嘴角血痕，眼中綻放出劍刃一般凜冽鋒利的光：“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本是指天地生萬物，便任由萬物因其自然規律而生滅作息，無所謂仁慈，也無所謂偏愛。而陰陽家卻自恃強力，肆意插手世間局勢，挑起戰亂禍端，以求在亂局中謀取利益，說到底，也隻是利欲熏心、蠅營狗苟之輩。”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東皇閣下，枉你自詡為神，然則即便重生於世，你依舊隻是一個心存私欲的凡人！”
    “當年一戰勝負如何，閣下自己應該最清楚不過——橫劍傳人雖然身故，但閣下自身亦是殞命身亡。兩千年前尚且如此，何況今日你不過是虛魂之體，莫非想重蹈覆轍，非要拚得神魂俱滅，才肯死心？”
    在他說話的同時，東皇太一眼神急遽變幻著，虛光凝結成的身形漾起一層層水波狀的微瀾，似是那番一針見血的鋒銳言辭在他心底引起微妙的動搖。
    然而不過片刻，這種動搖微瀾便重歸平靜，金眸中光芒大盛，低低笑道：“我險些忘了，當代劍聖亦是鬼穀一派的繼承者——所謂縱橫捭闔之術，最擅長的便是以隻言片語輕取萬千敵軍吧？”
    他笑聲一斂，陡然有說不出的冷冽煞氣彌漫而出：“神魂俱滅……當年縱橫雙劍聯手，才勉強略勝一籌——你以為以你如今的力量，足夠令我魂飛魄散？”
    他雙手相合，這個近乎扭曲的密閉空間中霍地騰起無數異象——好像有裂變空間的爆炸發生在星雲深處，無數天火劃破天際，四散而落。爆炸產生的那一夕裂縫逐漸擴大，宛如蔓延展開的漩渦，核心一點光灼亮不定，似是有星辰在漩渦深處熊熊燃燒，甚至將天宇燒出一個裂洞！
    當刺耳的隆隆聲隨著天火散落地麵，那一道漩渦也覆蓋住整片星穹，空間中的一切事物都開始緣由莫名地模糊、扭曲，繼而由內向外發出一陣戰栗，仿佛隨著空間的裂變而瀕臨破碎。
    “來吧……讓我看看劍聖傳人的力量，是否有能耐能讓我神魂俱滅——否則，你就留在這裏，給整個淩氏作為陪葬吧！”
    好似有無形的風穿梭在合金密室中，那風中卻纏著高達千萬伏特的電流，裂體而過時驟然爆發，劇痛之後，便是近乎窒息的麻痹，好像從指尖到脊椎的神經都寸寸斷裂，一絲力氣也使不出。
    “你說得沒錯，以我如今的力量，的確無法封印住你。”
    當扭曲空間的黑暗漩渦當頭罩下時，身體每一處肌肉都經受著撕裂痛楚，然而雪萊仍是神色平靜，不喜不怒。
    “可是你似乎疏漏了一點——你以魂體之軀複蘇，是憑借那方符印的力量，而我能生存於世，亦是憑借同樣的力量！”
    隨著話語淡淡吐出，他立起光劍，側貼住麵頰，左手捏成劍訣，緩緩撫過劍身——那一瞬，光劍煥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華，仿佛有銀白火焰熊熊燃燒，璀亮銀燦，甚至壓過宇際散落的天火。
    他後退半步，雙手同時握住劍柄，霍地用力揮出——與之前不同，那一劍竟然毫無招式可言，簡單質樸，平平無奇。劍上燃燒著的那團火焰於一瞬間燃燒到最盛，又一瞬間殞滅，無聲無息，仿佛被那道黑暗漩渦吸走了“光”與“質”。
    但，一秒鍾後，那一道漩渦微微戰栗，好像有一股相反的力量從漩渦核心擴展蔓延，氣流急速湧動著，在密閉的合金空間中淩厲回旋，兩股力量從不同的方向極力牽扯，將漩渦扭曲成詭異莫測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