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冷笑，說話的口吻卻仿佛歎息：“可是我能做到，你卻不能——我能下決斷、甚至下殺手與家族決裂，而你……既沒有我‘狠’，更做不到我的‘絕’，優柔濫善，隻會讓自己在進退兩難間糾纏更深，無法自拔。”
    他的話一針見血，譏刺故友的同時，更將自己肢解剖析的體無完膚。
    飛廉先是一呆，繼而不住苦笑：果然是殺伐決斷的淩氏少帥，連對自己都如此狠絕、不留情麵，何況是他人。
    “你說得對……”
    他剛說出這句話，門外又是一陣騷動，兩人同時停住交談，隔了片刻，看到一對黑衣軍人疾步走入，在客廳門口站定，恭敬行禮：“少帥，飛廉少將，董事會有要事相商，已經召集了財團和軍團高管，也請兩位移步。”
    飛廉不易察覺地蹙緊眉：這些人雖然客氣，話裏卻隱隱透出盛氣淩人之意——若在平時，淩氏少帥積威深重，怎會有人敢對其如此說話？
    他下意識看向淩昊天，後者仍是淡然處之，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隨手放下書卷，斂了斂袖口衣襟，方站起身，從容一笑：“也好，走吧。”
    一句話說完，他再不看其他人一眼，徑直向門口走去——午後絢爛的日光如潮水般逆襲而入，將那個偉岸如神的身影迅速席卷、吞沒，直至完全消失。
    一直以來，飛廉都是這樣追逐著那個人的背影，逼迫著自己盡快成長，好跟上他的腳步，不至於被一個人甩下。
    可此時此刻，他陡然生出一種感覺，仿佛這一世他都隻能這樣追逐、仰望他的背影，而他和她的距離不會因為他的追逐而有所減縮，反而越來越大，直到……形同陌路——
    形同陌路？！
    不……他絕不要這樣！
    深重的恐懼在一瞬間攫取住心髒，連呼吸都被窒住，那一刻，飛廉再無法用理智、用風度抑製自己的情緒，下意識脫口而出：“等等我！”一邊快步趕上，伸手去扯那人衣袖。
    淩昊天察覺有異，出自練武之人的本能，下意識避過——飛廉扯了個空，腳步絆住台階，身形不穩，踉蹌著向前撲了兩步。所幸淩昊天眼疾手快，從後拉住他，拽回自己身邊，皺眉：“怎麼了？連路都不會走了？”
    “沒，沒什麼……”
    飛廉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掩飾地咳嗽兩聲，臉色有些窘然：“你走得太快，我追著急了。”
    “所以連軍容禮儀都顧不上了？”
    這個理由實在不算高妙，淩昊天有些猶疑，但當著一幹軍士的麵，也未多做追究，淡淡轉了話鋒：“董事會還在等著呢，我們走吧。”
    飛廉“嗯”了一聲，跟在這個男人身邊，原先狂亂如潮的心跳慢慢平和，終於恢複正常——
    他信任這個男人，信任到即便站在萬仞懸崖邊緣，隻要淩昊天讓他往下跳，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他一直抗拒著這個念頭，可時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神！
    家族、責任，他都可以拋到九霄雲外去，隻要能如現在這樣，站在他身旁，與他並肩走下去——
    隻要……這條路沒有盡頭！
    *****
    當以蒼瀾為首的一幹軍士請他們前往董事會會議廳時，飛廉就有預感是前兩日的彈劾議項有了調查結果——董事會彈劾財團董事長、軍團少帥，已經在淩氏高層中引起軒然大波，即便對外界嚴守保密，但也有隱約風聲在業界內泄露出，引起股票市場新一輪動蕩不安，更有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淩氏，注意著這個世界第一大財團的進一步動向。
    這種局麵下，董事會每一步棋都必定斟酌再三，不動則已，一動便是雷霆之擊——然而，饒是早有準備，當看見北美總部、乃至亞歐分部回來述職的高層主管坐滿偌大的會議廳，裏三層、外三層黑壓壓的一大片時，飛廉還是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叔祖這番手筆有多麼驚人，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排出這般規模，董事會要達成的目的絕非簡單壓製，而是要徹底將淩氏少帥拉下馬！
    他忍不住看向坐在正中的叔祖——雖是大病初愈，老人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不時掩唇咳嗽兩聲，但精已經全然恢複，雙目犀利有神，見到他和淩昊天同時走進時，陡然有精光一轉，宛如雷霆乍驚，劃破夜幕。然而不過片刻，又重歸寂靜，再無痕跡。
    叔祖……
    那樣的目光帶給他極大的威壓感，數日前的那番對話重新在耳畔回響，振聾發聵。他不由深吸一口氣，下意識看向身側的淩昊天——麵對董事會的咄咄逼人，以及財團高管的眾目睽睽，這位淩氏最高決策者仍是優雅雍容，唇角甚至含著一縷平靜淡漠的微笑。
    這樣平靜的反應與眼下雲波詭譎的時局並不相稱，他的篤定從容令飛廉心存猶疑，可也莫名放鬆了心情，不似身陷局中，反倒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靜靜打量著這一遭布置。
    淩氏最高級別的董事會議廳並非位於那座華麗宏偉的摩天寫字樓頂層，而是深入地下，有重重卡哨、紅外線機關與電子ID卡控製的合金閘門防衛，連一隻蒼蠅也無法通過。
    適才一路走來，飛廉已經注意到，那些重要關卡的防衛崗哨雖是征天軍團的人，但都出身股東家族，堪稱董事會嫡係。
    如此小心謹慎，嚴防死守……他就算再天真，也不會蠢到以為這僅僅是為了保護集團高層的安全——費了這麼大一番手筆，做出這麼大的動作，董事會的目的已經不言而喻。
    隻是……連他都能看出的事，以淩氏少帥的精明遠見，又如何會看不透？一路走來，那人卻如此篤定從容，想來這一切早在他預料之中，也早已作出應對部署。
    這一場較量，他甚至不用親眼目睹過程，就已能猜到結局：不止關乎智謀心機，更是對彼此的熟知了解——淩昊天能算準董事會的每一個動作，董事會卻至今摸不透他的手段，懸殊如此，還有什麼可爭、可鬥？
    與摩天寫字樓上的超豪華辦公室相比，董事會議廳的布置不見奢華，反倒有些怪異——牆壁地板均是合金鋪成，不見牆壁拚接而成的痕跡；會議長桌和座椅亦以同樣質地的合金打造成，除此之外再無任何擺設，雪洞一般虛白空曠，在這個以奢華富麗聞名的淩氏總部中，就像一個裝扮樸素的小孩站在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成人之中，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可就在這個樸素到可笑的會議廳裏，無數足以改變世界局勢的震悚決定由此作出、無數足以顛覆千萬人命運的命令由此下達。不論是誰，步入這個素白的會議廳，感到的不是簡單可笑，而是撲麵而來的沉窒威壓，連空氣中的水汽都一粒粒僵滯、凝結，沉重到幾乎墜落。
    因而無論職務軍銜，每一個走進來的人都麵色凝重，仿佛行走在刀鋒刃尖上，一個不慎就會登高跌重，連同家族一起粉身碎骨！
    何況誰都知道今日的議題事關重大，牽涉到淩氏少帥是否繼續上位，甚至可能顛覆淩氏、乃至全球格局，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更加不能等閑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