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謀 第二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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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一笑,拈起紙張遞到淩昊天麵前,目光清遠,意態閑適。
“等?”
淩昊天接過箋紙,怔怔良久,忽然悶聲道:“我已經等了十一年,昔年越王勾踐臥薪嚐膽也不過十年,到底還要再等多久?”
這話聽來頗帶賭氣意味,渾不似鐵血酷烈的淩氏少帥口中說出,大概也隻有在當代劍聖麵前他才會流露出這般孩子氣的表現。
那一刻,那張俊美無儔的麵孔似是與多年前那個青澀少年的明亮眼神相重疊,雪萊不覺怔愣住了,盯著他凝注片刻,微微側首,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你執掌淩氏這麼多年,應該知道這場遊戲比的就是耐心,誰更沉得住氣,誰就先勝一籌——昔年鄭莊公即位,其母武薑偏愛幼子,他亦是隱忍多年,縱容多年,才等到一擊斃命的時機!今時今日,你的處境總不會比勾踐和鄭伯更艱難吧?”
他語氣淡然,緩緩道來,聽在耳中,好似似有一股清泉當頭澆下,熄滅了心頭燥火,從身到心都無比寧靜。
“多謝師傅提點,弟子明白了,不會衝動行事。”
淩昊天低聲道,側頭瞥見案上厚厚一遝寫過的紙張,不禁訝然:“這都是師傅今晚寫的嗎?”
“閑來無事,練練字罷了。”
當代劍聖微微一笑,向後坐回輪椅中,眼睛淨如秋水,卻透出些許倦色。
“都這麼晚了,師傅要不要先行休息?”
淩昊天試探問道,見師傅並無就寢之意,於是走到案邊,見最上層攤開的紙箋上書了一闋張孝祥的《過洞庭》,忍不住輕聲念誦:“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半闋念完,他略略歇了口氣,雪萊已經極流暢地續道:“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淩昊天靜聆他吟完下半闋,眼中神色變幻不斷,最終凝定成一個寧靜的微笑:“我記得……師傅最喜歡的便是這首詞。”
“是啊……”
當代劍聖倚靠在輪椅背上,眼睛微微闔起,一絲笑意似淡泊似恍惚:“你知道我為何喜歡這闋詞嗎?”
淩昊天遲疑了一下,還是答道:“所謂‘表裏俱澄澈’、‘肝膽皆冰雪’,澄澈明淨中自有一股超脫意境,富貴功名、寵辱得失均難入懷,與東坡‘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有異曲同工之妙。”
“說的很對。”
雪萊睜開眼,目光投注在愛徒身上,溫和而靜謐:“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隨天外雲卷雲舒——這兩句說來簡單,真正能做到的人卻不多。”
淩昊天不易察覺地皺皺眉,一語雙關:“洞庭湖上湖水靜謐,波瀾不興,張孝祥才能有這般感慨。若放舟於海麵,怒潮洶湧,隨時有船覆人亡的危險——連自身安危都顧及不得,想來他也不會再有閑心去感慨玉鑒瓊田、中秋良辰了。”
他這話說得有些尖刻,雪萊察覺到,不禁啞然失笑:“你的話也沒錯,這些感慨隻有在風平浪靜、無波無瀾時才能生出——若真身處極險之地,一步走錯、滿盤落索,想來那人也隻能殫精竭慮求得生機,再無閑暇去想其他。”
沒想到師傅竟會認可他的話,淩昊天不由微怔,不知該如何接話。
“隻是昊天,仇恨和欲望的火焰雖然灼傷人心,卻終有熄滅的一天——如果心裏沒有光明和溫暖,你的生命又要何以為繼?”
那句話語氣淡淡,沒有特別的情緒起伏,淩昊天卻覺有焦雷當頭打下,心髒狠狠震動了一下,胸口湧上說不出的情緒,冰冷而刺痛。
如果心裏沒有光明和溫暖,生命又要何以為繼……不知為何,聽到師傅說出這句話時,腦海裏倏忽閃現過多年前離開清涼台時的場景——
那時的他已經走出山門,卻無法克製心頭潮湧,忍不住偷偷回首,恰好看到師傅轉身離去。夕陽下,那個獨行於山徑之上的背影是如此蕭肅、寂寥,而每向外踏出一步,都好像有一片血肉被撕扯著分崩離析,痛徹入骨。
不自覺地,他由這一幕想起半刻前飛廉離開時的身影,莫名的恐慌急遽升起,緊緊攫取住心髒,脫口低呼:“師傅,您會離開我嗎?”
話音甫落,他就自悔失言,恨不得把說出口的話收回來。忙訥訥低頭,不敢細瞧師傅的表情。
雪萊倒沒聽出他話中深意,隻是有些驚詫,抬頭看了他一眼,溫言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沒、沒什麼……”
淩昊天搖了搖頭,隻是低垂著頭,臉上神色活脫脫似一個做錯事生怕被長輩責罵的孩子。
雪萊覺著蹊蹺,見他這般為難,又不願多做追究,於是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昊天,你今年多大了?”
淩昊天果然隨著他轉了思路,抬起頭:“回師傅,弟子今年剛滿而立。”
而立之年……
雪萊微微頷首,輕聲感慨道:“是啊,不過一晃,你拜入劍聖門下已經十四年了……”
那個時候,你還隻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驕縱少年,每到夜裏就呼朋引伴去酒吧裏胡鬧——
這句話,當代劍聖藏在心裏,沒有當麵說出。
他凝眸片刻,忽然一笑:“三十歲……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你這樣的條件,應該有不少追求者吧?可曾定親?”
這……?!
自父親亡故後,師傅就是他唯一的親近長輩,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由他來問這句話本也應該。
可是……不知為何,心裏總覺著苦澀難言,不是滋味。
那一刻,素日裏殺伐決斷的淩氏少帥微垂下頭,臉上竟然顯露出一絲窘迫之色:“還沒有……”
“沒有?”
雪萊微覺詫異,輕蹙眉頭:“怎麼會?你年紀也不小了,即便沒成家,也應該有親近的女友吧?”
淩昊天皺皺眉,還是淡然道:“沒有……年前在財團舉辦的年會舞宴上倒見了不少人選,都是些門楣相當的豪富千金,沒覺得特別合心意。何況,那些人都是董事會安排的,我也不想讓他們如願。”
他頓了頓,眼看雪萊微蹙起眉頭,又道:“而且,弟子也不想成家——如今每一天都像過在刀刃上,多一個人,這個局麵就更混亂一分,也無謂耽誤了好女子。”
“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雪萊眼神黯然,幽幽一歎。
淩昊天喉嚨裏像梗了一根刺,明知不該問,又總覺不吐不快。忍了半天,還是囁嚅道:“師傅,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