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文垂下眼，眉目沉靜：“那時候你昏過去了，我駕駛‘聖天使號’一路向西，飛了將近一個小時看到這片山脈——那時‘聖天使號’已經受了重創，再也支持不下去，隻能降到這片山頭上。”
    “向西？”
    她還在皺眉盤算方位，殷文已經緩緩續道：“按照行程算，這裏應該已經是慕士塔格峰了。”
    “慕士塔格峰？”
    她失聲低呼，唯一完好的右眼轉了轉，那一抹狡黠靈動的神采實在再熟悉不過，殷文不覺看出了神，怔怔沒有說話。
    “居然跑到這裏來……那麼阿玥和小高應該也在這附近了。”
    那人低聲喃喃，似是和殷文商量，又似在自言自語。
    殷文沒有答話，隻是定定望著她，眼神漸漸深沉，就如倒映了無窮蒼穹的深邃海麵。
    那人盤算了一陣，抬頭似是想說什麼，卻和殷文的眼神撞了個正著——頓覺似有冷電過體，心口一層層涼下去，好像從裏到外都被看穿。
    她下意識用手遮擋住傷痕累累的左頰，略側過頭，刻意將語氣放的平靜：“我有兩個同伴，可能在這兒附近，我想去找他們，可以嗎？”
    “當然可以。”
    殷文淡淡道，收回目光，隨手從身旁撿起幾根枯枝折成兩截，丟入火堆中，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似乎跟荊玥和小高都很熟？”
    她隻覺得男人平靜的語氣下隱藏著洶湧暗流，頭皮不有陣陣發緊，隻得打疊精神應付：“嗯……還算熟識吧。”
    “我記得小高之前在淩氏困了兩年，兩個月前剛被阿玥救出來……你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為什麼以前沒聽他提起過？”
    殷文的問話看似平淡，實則每個字裏都暗藏機鋒。她長歎一聲，隻覺得應付他的試探實在是一件很費心力的事，要待細細思索，腦仁裏一陣劇痛，好像有一根筋在扭著勁撕扯，被鋸子鋸、被鈍刀搓，忍不住抱著頭發出一聲痛呼：“我的頭……”
    殷文臉色微變，傾身跪在她麵前，兩隻手按住她太陽穴——手指觸及黑鐵麵具的刹那，兩個人都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她本能往後一縮，退出他的手臂範圍，輕聲囁嚅：“我沒事了……”
    殷文雙臂微抬，做出一個接近“環抱”的姿勢，懷裏卻是空空落落，便如他此刻心緒。
    他輕咳一聲，掩飾住此刻的尷尬與黯然，站起身：“你肺腑內髒受到震蕩，現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吧。我出去看看情況，順便找點東西吃。”
    他說完就要往外走，卻被那人叫住——她抬起頭，將身上蓋著的那件繡了織金星圖的黑色長衫遞給他：“這裏是慕士塔格山上，溫度比較低，你還是帶著外套吧。”
    殷文目光輕閃，從她手中接過外衫披上肩，疾步走出洞外。
    在他走後，山洞內重新寂靜，隻餘火邊那個裹在兜帽黑鬥篷裏的瘦削人影托腮靜靜沉思。火光忽明忽暗，嗶嗶啵啵地燒著，她的身形也被投映在石壁上，拖出長長的暗影。
    似乎……已經露出破綻了呢。
    殷文這家夥實在太聰明，太敏銳……剛才那幾句話，字字暗藏機鋒，每一句都在試探她的底細，幾乎讓她招架不住。
    她自認掩飾得很好，到底是什麼時候起……被他看出端倪的？
    腦中一閃而過的，是身在淩氏時，那匹靠在她身邊擠擠挨挨蹭個不停的高大白馬——
    照夜玉獅子馬是馬中神駒，隻肯接近主人，不會讓陌生人近身分毫，隻要稍微用頭腦想一想，就能發現其中破綻。
    她用手按住太陽穴，露出頭痛的表情：早知如此，她當時就不該冒險進入淩氏！
    淩氏那鬼地方……根本是跟她犯克！
    手指下意識撫上左邊麵頰，指尖觸及凹凸不平的傷疤，幾乎有種將其生生撕扯下的衝動——
    再如何堅強自負，再如何傲視天地，她畢竟還是一個女子，無法容忍自己以如此猙獰不堪的麵目出現在心愛之人麵前，縱使明知那人並不在乎容貌妍媸也不行。
    既然殷文已經有所察覺，不如趁現在離開，避開彼此相對時的尷尬窘迫？
    這個念頭剛在腦中閃過，她突然警覺有些不對勁：殷文在索菲爾先是被東皇太一侵入神識，又遭淩氏強行操控腦部神經，雖然憑借自己的意誌力和“聖天使號”的“λ-Drive係統”逼出東皇太一的魂魄、破壞了腦部操控係統，可身心已收重創。之後強撐著駕駛“聖天使號”穿越塔克拉瑪幹沙漠，來到慕士塔格峰，又支持著照看她一直到醒來，應該早已心力交瘁，怎麼還有體力出去察看地形、尋找食物？
    那個家夥……又在逞強！
    她咬牙切齒，扶著石壁站起身，剛走到洞口，迎麵一陣寒風削麵而過，登時如萬千冰針刺體，幾乎連骨髓都凍僵了。
    她顧不得自己，隻是急切四顧——此時正值傍晚，夕暉西下，映著漫山縱橫交錯的冰川，閃爍著七彩光華，宛如一個水晶琉璃世界，晶彩迷離，幾乎炫惑了眼目。
    “殷文，你在哪裏？”
    她卻沒有被這一片迷離光華迷惑視線，隻是揚聲高呼——聲音裏凝聚了十成內力，遠遠傳出，在山坳間回傳震蕩，一時間漫山遍野都是一聲聲的“殷文，你在哪裏”，即便呼嘯來去的山風也無法淹沒。
    她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那個男人的回應，稍稍辨識了一下雪地上的痕跡，循著腳步痕印追蹤過去。走出二三百米後，繞過一處山坳，那些淩亂的足跡突然隱沒消失在積雪之下，不知去向。
    由此看來……殷文應該就在這附近？
    她眯緊眼睛，施展目力極目眺望，終於在十幾丈開外的一塊大石下發現那人倒下的身影，身上已經凝結起一層薄霜，幾乎和遍地積雪融為一體。
    “殷文！”
    她失聲驚呼，施展輕功疾掠過去，用力將那個人扶起，觸手所及是一片冰涼僵硬，就像……一具屍體！
    “殷文，你怎麼樣！”
    她大驚失色，顫抖著將手指探到他鼻下，察覺到一絲絲冰冷的氣流呼吸，這才略略放心，迅速封住他胸前幾處要穴，姿勢艱難地將這個比自己高出將近二十公分的男人負在背上，一步一蹣跚地往來時方向走去。
    “我警告你，你的命是我的！要是敢這樣放手，我就是追下九幽黃泉也輕饒不了你！”
    明知這個男人聽不到，她還是惡狠狠地放話威脅，說到最後，眼角視線一片模糊，喉頭像是哽了個硬塊，發不出聲音。
    腳底是高低起伏的冰原，踩在上麵極為滑溜，幾乎無處著力，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好幾次險些摔倒，花了比來時三倍還多的時間才回到棲身的石洞。
    本來是為了找阿玥和小高才來到這片西北荒漠，沒想到人還沒找到，卻碰上索菲爾這個爛攤子，有心不趟這趟渾水，又沒法狠下心看著那麼多無辜士兵白白送命而不顧，何況……這場混亂的始作俑者還是“殷文”——
    如果那家夥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製造了那麼多殺戮，一定懊惱悔恨到想要以死謝罪吧？
    沒奈何，隻能由自己來料理這個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