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氏軍規森嚴，走錯一步就可能會有殺身之禍，既然她選擇進入淩氏，就隻能遵守這裏的規則。”
    仿佛看出他的感慨，雪萊淡淡道。
    肖明遠不由沉默下來。
    他知道雪萊說的沒錯，隻是到底是他曾經帶過的學生，眼看一個兩個都是這種結局，總會覺得黯然神傷。
    “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連血親都是如此，何況你隻是她們的師長，很多事都不是你能控製的，不必太過耿耿於懷。”
    雪萊悠悠歎息。
    肖明遠忍不住看向他：“你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嗎？”
    後者微微一愣。
    “我是說兩年前皓夜出事的時候……你知道後，也是用這樣的理由來安慰自己的嗎？”
    肖明遠盯視著他，渾然忘記了這個人有著怎樣震悚九州的身份，口吻帶上幾分極為淩厲的質問之意。
    “當然不是！“
    雪萊轉過臉，目光有些閃爍波折，話語中隱隱透出金石交擊之鳴：“在此之前，我會不惜一切去阻止那樣的結果！”
    “既然這樣，為什麼那麼縱容淩昊天？”
    肖明遠走近兩步，緊緊追問：“他說當年不是他下的毒手，你就相信了？就算不是他的作為，但要不是他在背後推波助瀾，事情也不會弄成那個樣子！”
    “為什麼任由他為所欲為？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阻止他？他是你的弟子，皓夜就不是了嗎？”
    積壓了兩年的憤怒和悲慟在那一瞬間爆發出，這個一貫溫和的男人像著了魔似的，無論如何也控製不住自己，明知不是他的錯，也要為昔日學生討一個說法。
    雪萊目光沉靜，即便被他如此質問也沒有絲毫不悅動怒的神色，隻是垂下眼睫：“明遠，你這樣義憤，到底是因為覺得昊天濫殺無辜，還是因為受傷害的是你的學生？”
    肖明遠微微一愣，所有的怒火都鬱結在胸口，空蕩蕩的失去著落感。
    到底是為什麼這樣憤怒？因為淩氏少帥濫殺無辜？可是時至今日，除了親眼目睹那個女子的殞命身亡，他並未見到淩氏濫殺一人。即便殷文外出執行“任務”，所對付的也多是海盜毒販一類的角色，並未傷及無辜。
    那麼，他的怒火又是為何而發？
    肖明遠苦笑了笑，頹然坐進沙發裏，覺得全身氣力都在一瞬間瀉盡，隻餘滿心疲憊。
    “我不會任由門下弟子掀起血雨腥風，但也不想因為情非得已之事苛責於彼——要擔負起偌大一個財團的責任並不輕鬆，昊天……他也很辛苦。”
    雪萊深深歎息，語氣中流露出對這個弟子的愛憐痛惜之意。
    肖明遠看著這位當代劍聖，在談及淩氏少帥時，他的口吻就像對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不知該如何處置。
    在他心裏，即便是威名遐邇的淩氏少帥，也隻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讓他又憐又恨的孩子。
    有這樣一個師傅……也難怪那位淩氏少帥會對他如此敬服依戀。
    他還在那兒神遊千裏，耳聽到雪萊又道：“我的兩個笨蛋徒弟給你添麻煩了，真是抱歉。”
    笨蛋……徒弟？
    肖明遠眨眨眼，一時間有些沒回過神。
    他指的是……淩氏少帥和皓夜？
    這兩個人如果是笨蛋，這世上還有聰明人嗎？
    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幹脆轉移開話題：“其實也還好，皓夜也幫了我不少忙。不過剛才聽說你就是……真是嚇了一跳。”
    雪萊捧起茶盞輕抿一口，眼中微露詫異，隨即了然一笑：“你是不是以為所謂的‘劍聖掌門’，應該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家？”
    肖明遠笑的有些窘然，沒敢說出口，其實在他心目中，所謂的“掌門”應該都是像張三豐那樣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人物。
    “也沒那麼誇張……隻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年輕。”
    雪萊抬起眼，掠過一絲好笑的神情：“那你覺得我是多大年紀？”
    多大年紀？
    肖明遠仔細打量他一番，見他雖然麵色蒼白，頗帶病容，卻仍是風采清絕，儀容出塵，頂多不過三十出頭。
    他沉吟了片刻，猜測道：“我覺得……你應該是三十多歲吧？”
    雪萊聽到此處，沒有任何表示，隻是微微一笑。
    他不說話，肖明遠反而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那你今年到底多大？”
    雪萊笑了笑：“上個月剛過完四十三歲生辰。”
    四十三歲……
    肖明遠陡然有種眼冒金星的感覺，腦袋暈暈乎乎，發出不可思議的聲音：“你……那你不是比我還大六歲？”
    我還一直以為你比我小……
    這句話他藏在心裏，沒敢當麵說出來。
    他雖然沒直說，雪萊瞧他反應也能猜到他在想什麼，越發莞爾：“皓夜她剛知道的時候，和你的反應一模一樣。”
    其實林皓夜當時的原話是：四十歲的人看著跟二十多歲差不多，師傅你是不是修煉了駐顏之術啊？
    不過這個就不必讓肖明遠知道了。
    “夜兒脾氣倔強，當初應該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他話說得謙和有禮，肖明遠聽在耳中卻頗不是滋味，好像提前體會到了嫁女兒的心態。
    明明……是我最先帶出來的學生。
    當然，這樣的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回想起兩年前那一幕，他不禁黯淡了神色。
    “也還好……其實本科的時候，皓夜一直很聽話乖巧，脾氣也沒有那麼倔強。”
    他低低歎息一聲：“我真的不知道，她怎麼會弄成那個樣子。”
    雪萊亦是神色憫然，良久，輕聲道：“皓夜秉性重情，卻又性格偏激，最後傷人傷己，也不算意料之外……隻是，如果早知道是這般結局，我寧願留她在雲夢山上陪我一世。”
    他閉一閉眼，忽然問道：“明遠，你認識殷文嗎？”
    聽他驟然提及這個名字，肖明遠心頭一跳，不明白他這樣問是何用意，躊躇了片刻才道：“認識。”
    “他是怎樣一個人？”
    雪萊曲指輕敲敲輪椅扶手，神色若有所思。
    肖明遠猶豫了一下，還是直言答複：“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當代劍聖微一抬眼，眸中掠過一道精光：“很好很好？”
    “我不知道他以前做過什麼，但是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本性不失善良正直，而且……經常會把一些與自己無關的責任擔上肩，弄得自己進退兩難。”
    肖明遠悠悠喟歎：“有時候我都覺得他是故意自苦，把自己折磨的遍體鱗傷，心裏才能稍微好過些。”
    雪萊輕挑眉鋒：“你似是對他很有好感。”
    肖明遠揉揉鼻子：“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雪萊點點頭，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肖明遠倉促間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問道：“放心什麼？”
    “沒什麼。”
    雪萊淡淡一笑，順手從案幾上的白瓷碟裏拈起一片藕粉桂花糖糕：“你如果再不吃飯，這裏的點心和粥就要涼了。”
    “喔。”
    肖明遠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是饑腸轆轆，忙趁熱撥了一碗白粥，一口吞咽入腹，頓時覺得渾身都暖融融的，甚是舒服。
    果然是餓得久了。
    他夾了一塊銀芋團，放入口中輕輕一咬，不由連連讚歎：“不愧是是世界第一的財團，連點心的味道都非同尋常。”
    “淩氏財團積累多代，較之西歐皇室名門貴閥也不遑多讓，即便一飲一食也是極盡精細，絕非尋常豪富可比。”
    雪萊淡然一笑，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輕嗅了嗅茶香，悠悠道：“是今年新到的雨前龍井，隻可惜不得沏茶之法，生生糟踐了。”
    再怎樣的名門貴閥、飲食精細，也沒法跟你比吧？
    肖明遠瞟了他一眼，暗暗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