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謀  第一百七十四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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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文覺得自己又深陷入那個糾纏半生的噩夢無法自拔。
    噩夢中,烈火熊熊燃燒著,染紅半邊天幕。他在濃煙中奔跑,所到之處鮮血無窮無盡地流出,屍體阻塞了每一條街衢與河道。
    與以往不同的是,烈火深處浮現出一張清秀如白薔薇的麵孔,隔了漫天的血與火望來,眼神悲憫而溫柔。
    夜兒……
    他喃喃低喚著,腳步虛浮踉蹌,顫抖著靠近,隔了熊熊烈火探出手,試圖觸摸她的麵頰。隻是還沒觸碰到,那個身影忽然生出千萬道裂隙,如海藻般迅速蔓延,隨即碎裂成千萬碎片,隨風湮滅在烈火之中。
    “不……不!”
    他發出淒厲的長呼,竭力向前撲去,試圖挽留住那些晶瑩的碎片。然而他越是用力,那些碎片反而消失得越快,以致他不敢再動彈,呆怔著跪在濃煙中,任憑火舌一寸一寸舔舐上衣角。
    他走在這條路上,孤身一人,即使再疲累也無法停下腳步,就像一個墜入深井的溺水之人,沉不下也浮不上,沒有出口,沒有盡頭,直到精疲力竭地倒下,失去最後一點掙紮之力……
    許久以前,他曾經有過一次扭轉命途的機會,卻被他親手折斷——
    剜出左眼眼珠、拒絕沉淪入黑暗時,她是如此的毅然決然;而親手刺出那一記毒劍時,他又是何等的冷酷無情!
    索菲爾的那對姐妹說的沒錯,他是一個殺人鬼,一條沒心肝的狼,瘋狂噬咬著身邊最親近的人,活該為世所遺棄,一個人腐爛在黑暗中。
    那是報應……是他的報應!
    我累了……
    他蜷伏在黑暗中,感到孤寂和冰寒一點一點蝕透骨髓,凍結住心頭熱血。
    類似的經曆,他之前曾經有過,隻是這一次再不會有一雙溫暖的手臂環抱住自己,在耳邊柔聲安慰……
    “如果你死了,那對父女隨時都有可能死在索菲爾手上,我可沒興趣替他們收屍……”
    冷酷無情的話語穿透重重迷霧在耳畔響起,似遠實近,每一個字都正中他的軟肋。
    殷文渾身一顫,忽然從黑暗中睜開雙眼。
    剛從昏迷中清醒,視野還有些渙散,景物在眼前怪異扭曲著,幾乎不知身處何地。
    他閉上眼,想讓眼睛盡快適應光線的變化。
    “……你醒了?”
    熟悉的冷峻聲音在近旁響起,他再度睜開眼,終於能看清周遭景象。
    素色的牆壁,素色的窗簾,素色的被褥,擺件不過一床一桌一櫃,正是他在淩氏分部的臥室。
    他……怎麼會在這裏?
    “你醒了?”
    那個聲音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這一次近了許多,似是那人俯下身,貼在床頭問道。
    “……我怎麼會在這裏?”
    殷文用手肘撐住被枕,慢慢坐起身,姿勢有些艱難,站在床頭的作戰部副主管卻隻是叉手看著,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那時候我明明看到你墜落深淵,可是第二天晚上回去搜尋時,卻發現你昏倒在地道入口旁的草叢裏,手腕上的傷也包紮妥當。”
    李如鬆微微冷笑,問出的話也帶上幾分深意:“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人有這個本事從東皇太一手上救人?”
    殷文閉上眼,似是腦中的暈眩感還未消退,用手指緊緊按住太陽穴,聲音低沉:“我不知道……”
    他說的是實話,在墜入黑暗之前,他就因脫力而陷入昏沉,最後一個知覺是一道閃爍著烏光的閃電割裂黑暗,將他的意識釘在那一刻。
    隻是對他的答案,這位作戰部副主管明顯持有懷疑:“我察看過,那個天坑至少有百丈深,要跳進去救人再把人平安帶上來,必定要有相當的修為——殷文主管真的一點線索也沒有?”
    相當的修為……
    殷文皺起眉,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名字,隨即搖頭否定:不,不會是荊玥……且不說他跟荊玥之間的恩怨糾葛,以他對荊玥的了解,他的修為還不夠在裂變的空間中來去自如。
    那會是誰?
    他想了又想,實在沒有頭緒,隻能搖搖頭:“我的確不知。”
    和他素有嫌隙的作戰部副主管冷哼一聲,似譏嘲似懷疑:“既然如此,我隻能把事情經過如實稟報少帥。”
    殷文抬起頭,眼神平靜:“即便到了少帥麵前,我也是這個答案。”
    他頓了頓,又問道:“煜玲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
    “她沒事,隻是受驚不小,我點了她昏睡穴,讓人送她回去——她現在可能已經到家了。”
    李如鬆冷笑了笑:“比起那個小丫頭,你還是多擔心你自己吧——淩氏軍規,第一條就是貽誤軍機,辦事不力者死!如今血珊瑚雖然到手,和氏璧卻落入索菲爾之手,回去之後恐怕無法向少帥交代。”
    殷文神情淡漠:“是我的過失,自然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那倒未必。”
    李如鬆放下手,從懷中掏出一樣事物:“能從索菲爾手上拿到這個東西,也算是將功補過。”
    那是一顆金黃色的貓眼石,色如赤金,中央一道瑩白光痕,在日光下隱約流轉。
    殷文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瞳孔凝縮成一點:“索菲爾的狐睛石?怎麼會在這裏?”
    李如鬆狐疑地看向他:“這是找到你時你握在掌心中的,你都沒印象?”
    握在掌心中?
    殷文皺起眉,試圖去回想昏迷後發生的事,隻是再如何努力,那段記憶也隻是一片空白。
    到最後,他隻能放棄:“我真的沒有印象了,也許是救我的人交給我的。”
    “喔?”
    李如鬆挑高音調,帶出一絲冷嘲之意:“不僅救了你,還把狐睛石交給你讓你將功補過——這個人對你倒真是關心。”
    麵對他的譏嘲,殷文隻是淡漠:“也許吧。”
    他如此坦然,李如鬆反倒不好再說什麼,隻是道:“你的傷勢並無大礙,隻是受寒氣侵襲,醒來就沒事了。我們明天就可以起程回去。”
    殷文微微頷首:“這幾天所有事宜都交由你打理,辛苦你了。”
    “沒什麼,這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李如鬆昂起下頷,神色倨傲,轉身走到門口,手已經握住銅把,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過頭:“你的佩劍遺落在秦皇陵中,沒有找回。回去之後恐怕要另外定做一把了。”
    殷文閉上眼,麵上滑閃過一絲苦痛之色。
    他曾經在心底許諾,如果再有一次機會,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那個女子的手。然而在那座地底皇陵中,生死一線,他還是擲出這把光劍,為部下和那個無辜卷入的女孩破開一線生機。
    從頭到尾,都是他在辜負她,甚至連一個最簡單的諾言都守不住。
    殷文閉上眼,腦中一閃而過的,是多年前從昏迷中醒來時,那個女子柔美如玉的側臉,宛如晨曦中慢慢綻開花瓣的雪白薔薇。
    雖然枝條柔韌,卻逼著自己生出堅強的倒刺,守護著柔軟的花芯,堅決不肯墮入泥濘。
    她說:我會守護你……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從那個冰殼子裏揪出來。
    而現在……不是她守不住他,是他守不住她。
    “夜兒……”
    他喃喃低喚著那個女子的名字,雙手緊緊捏握成拳,直到指甲刺破掌心,肌膚感到一絲冰涼的痛楚也不肯放鬆。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空乏麻木的心髒得到些許緩和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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