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謀 第一百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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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到他喚出的那個名字時,穆清華的臉色已然變得蒼白,沉默了一會兒才微微苦笑:“那你以為是誰?”
殷文不答,隻是轉過身:“這個時候,你應該陪在少帥身邊。”
“少帥說想要靜一靜,一個人在雲台上——飛廉公子不放心,跟了過去,讓我先回去休息。”
穆清華低聲道,慢慢走近,手裏提著一個紅木食盒:“我聽說你下午喝了不少酒,給你送了一碗醒酒湯過來。”
“沒什麼,隻是梅子酒,度數不高。你放在那兒就行了。”
在說這句話時,殷文麵對屏幕,並沒有回頭。
穆清華幾乎淚盈於睫,卻強忍住喉頭哽意,若無其事道:“聽說你們今天下午去完成少帥交代的任務了,查到什麼了嗎?”
殷文語氣微冷:“你問這句話,是少帥的意思嗎?”
穆清華一愣:“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少帥的意思,軍團的保密規則你應該還記得,不需要我重複吧?”
他這種決然拒絕的態度終於讓穆清華按捺不住,忍不住踏上一步:“為什麼?!”
殷文不語。
“為什麼這樣對我?是因為兩年前我強行阻止你回去找她嗎?你明知道她已經死了,何況那時候你已經身負重傷,回去隻是白白送死!我隻是不想你無謂送命,難道這樣也有錯嗎?”
積聚了兩年的心酸委屈在那一刻爆發而出,她連聲質問道。
“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到底做錯了什麼……
殷文忽然忍不住苦笑:怎麼今天所有人都跑來問他做錯了什麼?
站在她們的立場看,她們都沒有做錯,每個人都做了自己認為最正確的事。
隻是所有這些事疊加在一起,卻將那個女子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肉身消弭,屍骨無存——她又做錯了什麼?!
窗外夜風呼嘯,窗內一室寂靜。
“你沒有做錯什麼……”
許久的沉默後,殷文低低開口。
“世間對錯本就沒有準則衡量,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你們都沒有做錯……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麼?”
“她並無害人之心,所作所為隻是想保我一命,卻落得血肉消弭的下場……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穆清華忽然不知該如何應答。
“所以,不要再抱怨什麼了……比起已逝的人,我們這些生者還有什麼可委屈的?”
殷文語調平靜,然而話音中透出一股空洞麻木的意味。
穆清華怔怔望著他:自從那個女子逝後,這個男人……已經是心如死灰了吧?
她恍惚想起多年前,在那個風景如畫的校園裏,她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時,他雖然冷峻刻板,眼睛裏卻仍閃爍著風發神采,鮮活如清泉湧動。、
而現在……所有的光都已泯滅,就像燃盡最後一絲火星的慘淡灰燼,冰冷而死寂。
“我還記得我剛見到你的時候,你雖然寡言少語,卻不失風發意氣……怎麼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穆清華深深歎息著,美麗的眼眸中透出憐惜之意:“我聽飛廉公子說了,南美一戰你以身作餌,深入虎穴,稍有不慎就會送命——你這樣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豈不是辜負了皓夜小姐救你的一番心意?”
聽她提到那個名字,殷文眉心微動,有暗沉波湧在眼底聚積。
“如果皓夜小姐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這樣,也一定會痛心疾首。”
穆清華語聲沉痛,慢慢走到他身後:“像你這樣心思鬱結,長此以往,必會自傷己身。”
殷文忽然打斷她的話,齒間微微迸出冷笑之意:“那你說,我應該怎麼做?”
“忘記一切,重新開始——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如果皓夜小姐知道,也會希望你把握當下,不要如此自苦。”
穆清華說的十分肯定。
“你錯了……”
殷文語氣淡淡,嘴角那絲笑意越發苦澀:“你錯了,她用性命換我安然,絕不希望我忘記她——她必定希望我用餘生來思念她,不要忘懷半分。”
聽到他這句話,穆清華隻覺得千言萬語都堵噎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
“已經兩年了……你還是不能忘記她,是嗎?”
她好像嚼了一口黃連,滿嘴苦澀:“我知道……自從她過世後,你就把害她身亡的仇恨算了一份在我頭上。”
這兩年來,他避她如蛇蠍猛獸,即便偶爾碰見,也隻是點頭示意,鮮少交談。即便她主動開口,他也隻是冷淡應答,就像她隻是個相識未久的陌生人。
認識他這麼久,這個男人一直冷麵決斷,直到目睹他這兩年來對那個女子思念不斷,她才恍然:原來這個殺伐決斷的男子也會有這樣情深不壽的一麵。
隻是……他的深情,再不是對著自己。
再也忍耐不住,眼角倏爾滑落一滴淚水。
殷文閉上眼,聲音沉而緩:“我從來沒為這件事怪責過你——雖然淩氏少帥暗中布局,坐收漁利,可也不過是因勢利導,歸根究源,若不是我刺了她一記毒劍,也不會弄成這樣。”
穆清華抬起頭:“那你……”
“可是我的確恨你!”
他語氣驟然變冷,聽在耳中,幾乎連血液都凍結了。
“不是因為她的死,而是因為……你毀了我唯一一次自己掌握命運的機會!”
“從十八歲以後,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每晚都能夢見三千多年前那場大火,映得半邊天空火紅,仿佛連天幕都在流血。”
“街道被屍體堵塞,鮮血無窮無盡地流出,觸目所及都是鮮紅……”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我都汗濕重衣,之後再怎樣疲累都無法闔眼。”
“而和她朝夕相處的那幾個月,是半生中我睡得最安寧恬靜的時候,無關陰謀,無關殺戮,無關仇恨……”
那個時候,為了照料他的傷勢,她夜夜睡在窗台上。他嘴上沒有表示,心裏卻是十分感激。
其中有幾晚,她自噩夢中驚醒後無法安眠,幹脆抱著被枕鋪在他身邊躺下,之後便能睡得安寧。
其實她不知道,有她睡在身邊,他最初雖覺不習慣,但卻有種莫名的安心感,竟然一夜無夢,待得睜開眼時,窗外已是天色大亮。
陽光從鵝黃窗簾中透入,映得滿室明亮。他愣愣望著窗簾上的鏤空花紋,幾乎不敢相信——有多久……他未曾一覺睡到天亮過了?
“那是我過的最開心的一段時光,隻可惜,被我親手毀了……”
他低低笑起來,卻全無愉悅之意,而是切齒的冷嘲自惡。
“半生以來,我的命運都不由自己操控,唯一的一次機會,就是兩年前……”
“如果我能趕回去,無論生死,至少都能陪在她身邊,不必再受仇恨折磨,也不必雙手沾滿血腥,夜夜夢魘……”
“可是,唯一的一次機會,卻被你毀了……”
他語氣極淡,卻流露出濃重刻骨的疲憊之意。
穆清華目光呆怔,臉頰上已經全無血色。
不受控製地,她回想起兩年前淩氏少帥對她說的那番話——
“殷文生性堅忍,孤高峻傲,在索菲爾四年受盡折辱,此生最恨便是被人操弄命運——你任意插手,令他失去與所愛生同寢、死同穴的機會,他即便不記恨你,也不會再讓你有接近他的可能。”
原來如此……
淩氏少帥洞徹人心,早在兩年前就一語成讖,隻是她自己心存不甘,所以才抱有一絲幻想。
而現在……連最後一絲幻想都已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