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車直接駛入了淩氏別館的院內。飛廉翻看一眼手中的日程安排表，抬頭：“少帥，要送您回住處休整嗎？”
    淩昊天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靠在皮椅上，側頭凝望著白石矮牆下一株盛開正豔的野薔薇。
    過了一會兒，他淡淡道：“殷文兵不血刃攻破南美地下賭場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他語氣不辨喜怒，飛廉摸不透他的用意，略有些惴惴：“殷文他……在這一戰裏表現突出，總算沒辜負您力排眾議任命他為作戰部主管的良苦用心。”
    淩昊天聽到這裏，不由輕嗤一笑：“良苦用心？整個集團軍和司令部也隻有你會這樣想了……那小子隻怕早已經恨我入骨。”
    他頓了頓，忽然輕挑眉鋒：“你倒不怪我當年強逼他留下效力？”
    飛廉沉默下來，似是在考慮自己該如何應答，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其實你當年，並不想真的置殷文於死地，對嗎？”
    淩昊天霍地看向他，目光銳利如針。
    “我隻是猜測……以少帥的脾氣，如果真想殺他，根本不需要用穴道刺入銀針這樣的方法來折磨他。何況以他當時的心境，就算您不殺他，他也不會獨活——所以我大膽推測，您開出那樣的條件逼迫他留在淩氏，就是想留他一命，是嗎？”
    他一口氣說完，下意識去瞧淩昊天的表情。然而後者轉開眼，似是不願與他對視。
    車廂內驟然沉寂下來，空氣變得僵滯而凝重。淩昊天不說話，飛廉也不知該如何開口，隻能任憑時間一點一點凍結。
    許久後，淩氏少帥的聲音才低低傳入耳中：“別把我想得那麼善良，你會失望的……”
    他的語氣有些晃神，這句話就輕飄飄的失去了質地感，好像一觸即碎的浮冰，幾乎無法讓人相信是從淩氏少帥口中說出的。
    這個男人……永遠都表現的雲淡風輕，談笑間隱有支配天地的魄力，從來沒有過這樣軟弱的時候。
    飛廉微微黯然：那個人的離去……對他的打擊真的這麼無可挽回嗎？
    他剛想再說些什麼，頸上的通訊器忽然響了，隻得按下接聽鍵。剛聽了沒兩句，立時神色微變，抬頭道：“少帥，羽商閣出了點事。”
    淩昊天倏爾轉過頭：“他怎麼了？”
    “剛才那位高先生想要外出到庭院裏，因為您今天回來，安防部發出通知讓所有人員加強警戒，所以負責照看他的侍從沒有同意。沒想到……”
    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住。淩昊天不禁皺眉：“沒想到什麼？”
    飛廉遲疑了一下：“沒想到他突然打碎花瓶，赤足從碎片上走過，當時就血流不止……”
    他話沒說完，淩昊天已經抬手撐住額頭，微微露出無奈的表情。
    “我知道了……先去羽商閣吧。”
    所謂羽商閣，其實是一座獨立的雅致院落。遠遠看去是一帶粉垣，園內種了疏疏朗朗數十株梅樹，石子漫成甬路，頗有中國古典園林韻致。一渠清泉自牆根開出，繞梅林蜿蜒而過，林後是小小一棟二層別墅，紅牆上爬滿各色藤蔓，錦障扶疏，錯落有致。
    座車在院門口停下。淩昊天再不多說一句，徑直推門進屋，盯著客廳裏正忙著收拾一地狼藉的侍從發問：“怎麼樣了？”
    侍從回頭見是他，頓時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行禮：“少帥！您、您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淩昊天沒心思計較這些細枝末節，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目光隻是落在那個斜靠在沙發裏的男人身上。
    那是個年輕男子，穿了一襲白色長衫，領口和衣襟有連綿不斷的暗色花紋，式樣古樸。因著多日不見陽光，他的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赤裸雙足上纏了厚厚繃帶，仍能隱約看到暗紅血跡滲出。
    淩昊天微微歎了一口氣，慢慢走過去。那人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瞳孔卻是渙散失焦的。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攬住肩膀。
    “想出去就直接出去好了……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淩昊天難得用這樣柔和的語氣說話，輕拍了拍他肩膀：“傷了腳，受苦不便的還是你自己。”
    那人沒有說話，也沒有掙動抗拒的意思，隻是神色淡漠地任他攬著。
    淩昊天解開紗布，仔細察看了他的傷口——幸好碎片不大，割得不是很深，縫合後上了黑玉續斷膏，應該沒兩天就能愈合如初。
    他鬆了口氣，重新纏好繃帶，手臂微一用力，已經將那人打橫托在臂彎中，就要向臥房邁步。
    那人突然開口，聲音清冷如珠玉迸濺：“我要去外麵。”
    淩昊天停住腳步，微蹙起眉，卻還是耐心勸道：“在房間裏休息兩天，等腳傷好了再出去不好嗎？”
    “……已經在屋裏關了一周，我想曬太陽。”
    那人淡淡道，見他不答話，就要掙紮著自己下地。
    淩昊天苦笑了笑，收緊手臂：“好了，我帶你出去，別亂動了，小心崩裂傷口。”
    他吩咐侍從在庭院陽光最盛處備好躺椅軟墊，隨即抱著男人走進院子，小心安置在軟墊上。又取過一件西番蓮紋樣的鶴氅披在他身上，係好束帶。
    “雖然已經是四月份，山上天氣涼，還是要注意保暖。”
    男人不出聲，閉上眼睛靠在羊絨軟墊上，似是在享受正午溫暖的日光。
    淩昊天在他身邊坐下，語氣輕柔：“以後想去哪裏，跟侍從和安防人員說一聲，直接出去就行了。”
    男人撇過頭：“我不要人跟著。”
    他說話直接而無禮，淩氏少帥卻不以為意，隻是耐心勸說：“你眼睛不便，身體又不好，總要有人在身邊跟著才能放心。”
    男人哼了一聲，不再多言，麵朝裏轉過身子。
    淩氏少帥殺伐決斷，從沒有人敢在他麵前如此放肆。然而麵對這個男子的無禮舉動，他卻隻是淡然一笑，輕輕理順粘在他麵頰上的亂發，語氣柔和：“今日天氣倒好，我把古琴拿給你？”
    男人拂開他的手，冷冷道：“我沒有興致。”
    “也是……像高舒羽公子這樣的雅人，自然不能隨便，撫琴前定要先齋戒三日、再焚香沐浴才可。”
    淩昊天微笑調侃，眼見對方仍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架勢，於是替他掖了掖大氅，隨手從衣袖中抽出一支藍田紫玉簫，小心拭淨後放在唇邊，嗚嗚咽咽地吹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