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沉淪  人生若隻如初見【淩雪番外 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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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涼台的三年是淩昊天過的最寧靜美好的一段時光,無關心機,無關陰謀,無關算計,每天卯時起床,之後就是早課,除了劍技和《本經陰符七術》,兵法韜略、星相命理,乃至機關算學、奇門陣法,幾乎無所不包。
    和當代劍聖相處的越久,他越是感到震驚——
    這個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博學多識之人?經史子集無所不通,古今中外信手拈來,如數家珍?
    每每坐在木幾後聽師傅授課聽的入神時,他都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因為出身貴胄豪門,父親自小便為他請了專門的武術教練,教授他一些簡單的拳腳套路、擊劍之術,以防不測。
    他對武道頗有興趣,天賦又高,近十年的苦練下來,居然小有所成,連教導他劍技的教練都讚他天資卓絕,假以時日,必定不可限量。
    他雖然聰明,但那時畢竟還是太年輕了,聽多了讚譽難免生出自得之心,加之多年習武卻未遇見過相當的對手,竟真以為自己武技無敵。
    然而第一日劍技課上,他就大受打擊。
    那一日晨間,他提著一把木劍站在漢白玉砌成的習武台上,腳底是黑曜石鋪成的伏羲八卦方位。而那個人就站在對麵的“坤”位上,手指間拈著一枝纖長柔軟的柳枝,在晨風中微微搖曳。
    “……你盡力施展即可。”
    他頓時生出一股無名怒火。
    木劍雖然不比精鋼利刃,但也是質地緊密的檀木所刻,絕非區區一根柳枝可以抵擋。
    就算是當代劍聖,僅以柳枝抵擋木劍……是在故意小看他嗎?
    心高氣傲的少年十分不悅,然而礙著對方聲名,不好當即發作,隻能暗暗咬牙,手腕一翻,劍鋒夾淩厲勁氣斜斜劈向對方頸項薄弱處。
    這一招出手狠辣,方位極準,以他的年紀能有此造詣已算難得。因而當代劍聖淡淡讚了一個“好”,身形後折,輕巧避開這一擊。
    他雖是讚譽,隻是語氣過於淡然,聽在耳中更似譏嘲。少年怒意上湧,手底不停,竟然一口氣連出十二劍,連綿回環,招招直取中宮,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雪萊微微驚訝,似是沒想到他能達到如此修為,腳底步法錯動,身形幻化不定,竟然以間不容隙之態在疾風暴雨般的劍勢中避了過去。
    少年站在那裏,麵露怔愣之色。
    剛才那十二劍,已經達到他畢生所學巔峰,而這個人……竟然能這樣輕巧地躲過去?
    他微微咬唇,忽然道:“你為什麼不出手?”
    雪萊目光溫和,卻有不易察覺的細碎亮光從眼底滑過:“你想我出手?”
    “世間所傳多為虛名,我想看看你劍聖之名到底是實至名歸,還是徒有虛名。”
    他當時已經拜師,按照門規倫理,對本門師尊這樣說話是大不敬。然而當代劍聖隻是啞然失笑,手腕輕輕一抖,原先纖軟彎折的柳條立時繃直——
    “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願。”
    最後一個字音方落,他的身影已在原地消失,淩昊天隻來得及眨一下眼睛,那根細軟柳條已經逼至麵前,帶起的罡風竟然刺得肌膚生疼。
    這樣可怕的速度……這樣可怕的力量!
    大驚之下,他下意識後退一步,憑本能閃身躲避。一退一避間,防禦圈出現了小小破綻,雖然隻是短短一瞬,那枝柳條已經突破木劍防守,無比精準地敲在他手腕麻筋處。
    一股劇烈的痛楚沿著手腕逆襲而上,就像整條手臂的骨骼筋絡寸寸折斷,饒是淩昊天心高氣傲,也不由痛呼出聲,木劍脫手落地。
    他捧著手腕接連後退三步,目光呆滯無光——
    剛才那一劍……看似平凡無奇,但力道、方位、時機無一不拿捏得恰到好處,實是他平生從未見過的至高境界。
    這就是……劍聖一門的實力?
    他站在那兒怔怔出神,良久沒有說話。當代劍聖卻誤解了他的沉默,忙搶上來查看他的手腕,一邊推拿關節痛麻處,一邊關切問道:“怎麼樣,傷到哪兒了嗎?”
    “沒、沒有……”
    他搖搖頭,覺察到結了層薄繭的清瘦手指在腕上推揉,痛麻之感頓時緩解,而心跳也似漏頓了一拍。
    雪萊細細檢查,發覺沒有傷及筋骨,這才鬆了一口氣:“還好……我還擔心一時失手傷到你了。”
    當代劍聖修為已達化境,力道收發隨心所欲,絕不可能出現失手誤傷的情況。他會這麼說……隻是因為真心關切弟子,憂心則亂。
    就在那一刻,因著父親的繁忙疏漏,十餘年來一直空乏頹廢的心在那一瞬被填滿,溫溫熱熱,幾乎蔓延到眼角。
    他忙轉過頭,掩飾性地問道:“剛才那一招……就是天問劍法?”
    “那是天問劍法最後九式中的‘人生幾何’,化自戰國時鬼穀派縱橫劍法中縱劍七式的第六式‘貫日’。”
    雪萊溫和解釋道:“天問劍法脫胎於縱橫劍法,由戰國劍聖蓋聶所創——你今日先記住招式,日後我會再細細講授。”
    要應付一個初窺武道門徑的少年,根本不需要動用天問劍法中最精深的招式。他這樣做,隻是想讓這個少年親眼領略天問劍法的精奧所在,也令他明白了什麼叫做天外有天。
    被他以一枝柳條擊落木劍,少年大受打擊,神色黯然:“……弟子知道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著雪萊自稱弟子,隻是連自己也沒想到,會是在這樣一種沮喪頹然的局麵下。
    雪萊瞧他神色,就知道這個天資奇高的少年心中想些什麼。未免他信心受打擊,於是出言安撫道:“以你的年紀,劍技修為能達到這個境界已經很不容易——假以時日,成就必定更在我之上,不必耿耿介懷。”
    淩昊天抬起頭,眼中有亮光熠熠閃爍:“是,師傅。”
    那時他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眼底燃燒著少年人最純粹的野心和欲望,令他本就俊美的麵容煥發出一種明亮光芒,灼灼刺痛人眼。
    雪萊看在眼裏,不禁微微感歎:這個少年……現在還隻是藏在頑石中的玄鐵,並不惹眼。然而一朝磨成利劍,寶刃出鞘,必定光耀寰宇,聳動風雲!
    其實與他相比,這位當代劍聖的出身並不顯赫非凡。
    他幼時經曆坎坷,出生沒多久便父母雙亡,六歲那年被先代劍聖收養,之後大半時光都在清涼台度過。
    山中歲月寂寞,除了師傅,每日見到的也隻有兩個負責打理日常事宜的九尾狐侍從。課業閑暇時唯一的消遣就是遍閱藏書閣中的古籍書冊,也養成他淵博深厚的學識以及溫和淡泊的脾性。
    隻是,這樣的生活雖然安寧,卻到底寂寥乏味了些。尤其是在他二十歲那年,師傅因舊傷過世,偌大的清涼台就隻剩他一個人。
    也正是在那一年,他離開清涼台,行走於茫茫塵世間,四處遊曆求學。六年後,機緣巧合下撞見那場車禍,並在沉車中救出奄奄一息的淩昊天。
    為免煩擾,救人後他並沒有現身,而是站在遠處靜靜凝注,直到救護車將那個孩子送往醫院後才轉身離去。
    對他而言這隻是舉手之勞,本該很快忘記,隻是不知為何,那個孩子在海底沉車中看向他的眼神一直深深刻印進記憶中,無論如何都無法磨滅半分——
    那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純黑,無論投入多少光明都不能映亮分毫,已經絕望到極點。
    每每午夜夢回,那一雙眼睛都會在腦海中浮現,透過湛藍碧海遙遙望定他,沉默而憂傷。
    驚醒之後,他就會望著窗外的黑沉夜色,然後不自覺地想:那個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隻是……人海茫茫,當初不過一麵之緣,要想在浩瀚紅塵中再度相見,又談何容易。
    此後三年,他因友人之邀來到淩氏教導他的獨生愛子。
    那時他雖劍技大成,卻並無收徒之意,隻是看在故友情麵上,想要隨意指點這個少年幾招。
    然而他沒想到,在那幢華麗空曠的別墅中等了半宿後,喝得半醉而入的,竟然就是三年前他從沉車中救出的少年!
    因緣際會,不過如此。
    他還清楚記得那日隔著一層車窗,那個孩子已經被海水嗆得奄奄一息,眼神亦如深沉暗海,透出無邊無際的死寂絕望。
    而時隔三年,再度見到他時,這個男孩眉眼間的青澀消退大半。隻是不知為何,他在這個少年眼中看不見絲毫朝氣,僅餘一派暗沉頹廢——
    就如三年前自己在沉車中初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這樣的眼神,無論如何都不是他這個年紀的人應該有的。
    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他在心裏暗暗感歎,卻沒有表露出,隻是在這個少年用挑釁的眼神盯視自己時,回以一個溫和微笑——
    說到底……畢竟也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並未失了少年人的鮮活意氣。
    那個時候,他尚未下定決心,是否要真的收這個孩子入門。隻是接下來,這個孩子做出一個讓他完全沒想到的舉動——
    他忽然單膝跪下,對著自己低伏垂首,慢慢喚出那兩個字:“……師傅!”
    聽到他這一句“師傅”時,雪萊就知道,對這個孩子,自己怕是沒法輕易放手了。
    果然是上天命定……自從三年前救下他時,就已經注定了他們今世的緣分。
    年輕的當代劍聖在心底深深喟歎,漫步走到他麵前,右掌探出,緩緩按上他頂心——
    那個瞬間,淩氏的繼承人折去所有鋒芒,跪拜在當代劍聖麵前。
    那個瞬間,對著這個十六歲的鮮活少年,當代劍聖收起所有心防,真正將他收歸門下。
    隻是那個時候,他們兩人都不知道,當代劍聖的這個決定會在日後造成怎樣翻天覆地的影響,幾乎徹底改變了世界格局——
    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息……縱橫風雲,在鬼穀傳人身故兩千餘年後再度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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