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沉淪 人生若隻如初見【淩雪番外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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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昊天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見到雪萊的情景。
那一天是他十三歲的生日,一直忙於財團生意的父親答應了趕回家為他慶賀生辰,所以放學後他很高興地坐著父親的勞斯萊斯銀影從貴族學校趕回別墅。
如果那天下午他順利趕回家中和父親慶祝生日,那之後種種也許不會再發生,他也隻是無數富二代中的平庸一員。
然而,當轎車呼嘯著駛上濱海高速時,司機在轉過彎道處踩下刹車——輪胎發出一陣刺耳的雜音,竟然沒有減下速度!
司機忙向裏一打方向盤,慌亂中沒看清路況,直直撞上一輛滿載卡車!轎車完全翻轉過來,打著彎一路撞碎圍在公路旁的水泥護欄,最終像炮彈一樣筆直摔入海中。
司機和兩名保安早在第一輪撞擊中被銳物刺中頭部身亡。但忠心的保安在臨死前那一瞬仍努力將小主人緊緊護在中間,竟然讓這個十三歲的男孩兒躲過了致命的撞擊。
在一連串巨響和天旋地轉後,十三歲的淩昊天從混亂茫然中抬起頭,發現周身所處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蔚藍。除此之外,他看不見任何事物,也聽不見任何聲響,隻有一片死亡般的寂靜。
鮮血從額頭上流下,他卻感覺不到疼痛,大腦意識是一片慌亂的空白。海水從破碎的車窗玻璃中洶湧灌入,慢慢淹沒脖頸,他在驚惶中拚命捶著車門,試圖從沉沒死寂的車廂裏逃出去。然而那扇門緊緊關著,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冰冷地將他隔絕在一線生機之外。
海水最終淹沒口鼻,他在窒息的黑暗中沉淪下去,手掌下意識地在轎車皮椅上劃出一道道血痕,瞳孔變得渙散而絕望——
要死了嗎?
在這個陰冷黑暗的海底,隨著這輛華麗而冰冷的轎車一起慢慢腐爛,最終變成一具掛著海藻的白骨?
不……他不要!
死亡和窒息的恐懼在那一瞬攫取住心頭,男孩突然不顧一切地掙紮起來,手掌用力扒住破碎支離的車窗,試圖從狹窄的空隙中鑽出頭去,渾然不顧掌心被紮的血肉模糊。
就在那一刻,原本已經暗沉到極點的瞳孔忽然變亮——
在那片深沉寂靜的蔚藍中,一個身影在迅速靠近,那一襲銀灰衣袂在海水中漂散開,就像舒展開一雙羽翼,宛如天神般降臨在麵前。
因為窒息,他的神識已經渙散,介乎於清醒和昏迷之間,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遊到車窗旁,用力砸碎車窗上的殘餘玻璃。
救……救救我!
他在神智恍惚中伸出手,清楚看到那人墨玉樣的眼瞳中映出自己蒼白的麵孔——也許是因為那種無窮無盡的絕望太過觸動人心,那個人的表情明顯一震,隨即探手進車廂抓住他的手腕,將他從車窗中拉了出來。
後麵的事他已經不記得了,唯一的印象是一隻溫暖有力的手臂緊緊環住自己,將他托出海麵……
珍貴的空氣湧入鼻腔,隨著急促呼氣,沉重如鐵石的肺葉裂開一道縫隙,慢慢變得柔軟,將生命力重新送入心髒。
當他再度睜開眼時,身邊已經圍滿了警察和急救人員,隻是那一張張或急躁或關切的陌生麵孔中卻沒有他在昏沉窒息中所見到的那個人。
男孩用力扒開嘴上的氧氣罩,過於莽撞的動作引起救護人員一片驚呼,他卻不管不顧,隻是執著地問道:“那個人呢?”
那個人?
圍在他身邊的人麵麵相覷,不明白這個死裏逃生的男孩是什麼意思。
見他們一副茫然的模樣,男孩略略提高了聲調:“我問救我的那個人呢?他在哪兒?”
急救人員麵麵相覷了一陣,其中一個女護士開口:“我們也不知道……我們趕到時就看見你躺在路邊,沒見到別人。”
怎麼會這樣……
男孩愣住了,還想再說些什麼,醫務人員已經不由分說地給他戴上氧氣罩,推他上了救護車。
他試圖掙紮,卻徒勞無果,隻能透過救護車狹小的玻璃窗用力向外看,想要在圍觀人群中找到那張失去意識前所見到的麵孔。隻是直到救護車發動離去,他都再沒有見到他。
直到再也看不見那片混亂的人群,男孩才頹然躺倒在救護架上,閉上了眼睛:難道……真的是幻覺嗎?想來也是……俗世中的人,怎麼可能有那樣清洌出塵的風采。
他自嘲一笑,在極度的疲乏感中昏沉睡去——但他不知道的是,當救護車發動後,一個清肅身影立於山壁之上,靜靜凝望著救護車駛離現場,銀灰衣袂在海風中靜若止水,不亂分毫。
那一年,他十三歲,雪萊二十六歲。
他出身貴胄世家,從小受盡寵愛,更兼天資聰穎,心高氣傲,從小就養成了目中無人的習慣。而這次事故加重了他的乖戾脾氣,認為天意莫測,生死無常,拒絕再去學校,寧願在家中博覽群書。
他從小執拗,這一次更是鐵了心。父親拿他沒辦法,隻好為他請來私人教師在家補習。
隻是他天資過人,又博聞強識,請來的私人教師不是被冷嘲熱諷趕走,就是被他引經據典數落一通,最後自覺慚愧,主動向主家提出辭職。
折騰了四五番,當從名校請來的知名教授都被氣走後,淩氏前任董事長終於無法可想,隻得隨他願意了。
那三年是淩昊天前半生最放縱頹廢的三年,沒有管束,沒有製約,白天窩在家裏看書,到了晚上就呼朋引伴地去酒吧鬼混,直到淩晨才醉醺醺地被保安從街頭送回家。
若是真這樣下去,他這輩子也就隻能如此平庸度日,與那些豪門貴家的紈絝子弟並無兩樣。
然而就在這一天,他見到了一個人……一個他以為隻存在於自己昏迷臆想中的人。
那一天晚上,他被淩氏保安半強迫地從酒吧裏“請”回家,剛進門就看到父親威嚴中透出一絲焦急的麵容。
“這麼晚了,你到底去哪了?”
這個在商界傳聞中幾乎被妖魔化了的男人其實還不到五十,然而多年來的殫精竭慮令他過早蒼老,外麵看來仿佛六十多歲的老人。
當站在這個十六歲少年的麵前時,他不是名震四海的淩氏財團董事長,隻是一個為獨生愛子焦急不已的父親。
看到父親蒼老的麵容,他心裏微微抽痛了一下,還是用放肆的口吻回答:“跟朋友去酒吧了……每天不都這樣過來的嗎?有什麼好著急的!”
他的母親在他出生後不久因病過世,父親一直忙於財團生意,雖然竭盡全力地給予獨子關愛,畢竟無法讓他像正常孩子一樣享受天倫之樂,而這種缺失的父子親情是任何物質條件都無法彌補的。
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了十幾年的淩昊天,養成了最初乖僻傲慢的性子,棱角鋒芒幾乎刺傷了每一個試圖靠近他的人,包括他的父親。
聽到兒子傲慢挑釁的回答,老人眼中出現一絲慍怒,隨即化為無窮無盡的疲憊,歎了口氣:“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對得起你過世的母親?”
聽他提起素未謀麵的母親,十六歲的少年皺了皺眉,卻沒有反駁。
他自認並不是一個過分熱衷血緣關係的人,因為從未見過,“母親”這個概念對他而言是十分抽象而模糊的,並不能引起任何感觸。
他的淡漠讓老人更加不悅,震怒的神色在眼中掠過。然,似是想起什麼,這位掌握了半個世界財富與權力的老人並沒有發作,而是拉著兒子往屋裏走。
“這幾年你也放縱夠了……我給你請了一位師傅,從今以後就由他來管教你。”
師傅?
聽到這個詞,他隻覺得沒來由湧上一股怒火,混雜著說不出的冷嘲笑意——
他的父親已經忘了之前那些以師長自居的家夥們的下場嗎?
師傅?
他不需要這種東西。
一邊跟著父親往客廳裏走,一邊厭煩地想把衣袖從父親手中抽出,但,當他的目光落在背對門口立在客廳中的那個清肅身影時,心口陡然一窒——
那個背影……怎麼會如此熟悉,簡直、簡直像是刻印在骨髓深處一樣!
他在不知不覺中停下腳步,就這樣癡怔著目光緊緊盯視住那個背影,仿佛要在那件銀灰長衫上燒出一個洞來。
“這麼晚回來……果然是不讓人省心的孩子啊。”
一個溫和如風起青萍的聲音在客廳中彌漫開,悠悠傳入耳中,渾身筋骨像是被春水熨慰過,軟綿綿地使不出力,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那個背影慢慢轉過身來,那張在午夜夢回中出現過無數次的麵孔就以一種如此突兀的方式出現在他麵前,眼風淡淡一掃,就是清絕天下的風采——
是他……是他!
全身血液在那一刻呼嘯著湧上大腦,他隻覺得身體在不易察覺地顫抖,麵色一分一分白了下去,手指冷如冰雪,心口卻是滾燙如火。
似是察覺到氣氛的異樣,他的父親適時上前,為他作著介紹:“這位是雪萊先生,他是……”
老人話還沒說完,就被他輕輕推到一旁——十六歲的少年怔忡著神色,在那人溫潤淡泊的目光中一步步上前,離著還有五六步時,停住,與他保持著對視的姿態。
很不恭敬的態度,但看在那人眼裏,隻是一個青澀少年的意氣與負氣。
所以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微微含笑,目光溫和凝注在這個俊美囂張的少年臉上。
那個瞬間,淩昊天覺得四肢百骸仿佛都酥化在他的注視中,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忽然單膝跪地,對著他,深深、深深低下一直高昂著的頭,就像在匍匐叩拜一位神祇——
“……師傅!”
那一年,他十六歲,雪萊二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