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強烈而複雜的情緒升騰而起，攫取住心頭。她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隻覺得胸臆中有熊熊烈焰燃燒，吞噬著理智，彌散開無邊無際的憤怒和失望，以及……
    嫉妒？！
    她居然在嫉妒穆清華？
    一念至此，就好像有一盆冰水潑下，刹那間所有的怒火全部熄滅，從身到心都涼得透底。
    她一貫自負，離開劍聖師門後更是獨行縱橫於天地間，從未覺得世間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再阻礙自己的腳步。
    然而事實卻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身邊人亂了心神，甚至做出極不明智的決定。
    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全身血液呼嘯著逆流回心髒，手指肌膚寸寸冰涼。用冰冷的手背貼住隱隱脹痛的太陽穴，林皓夜覺得自己終於清醒了一些，可以重新去冷靜旁觀。
    再度抬起眼時，卻看到好像有一絲晶瑩從她腮旁滑落。
    那是……淚水？
    林皓夜覺得自己又有點愣住了。
    自從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後，她一直在人前保持著精明幹練的形象，誰又能想到這個精悍的淩氏助理，淩氏少帥最信任的部下，也會有如此軟弱的一麵？
    其實……她骨子裏還隻是一個溫婉如梨花的柔弱女子吧？
    殷文卻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本就蒼白的麵頰此刻更是血色盡褪，手指指節捏得青白，忽然沉聲開口：“你這次來是專程為我嗎？”
    他這句話一問出來，剛才那種無語凝噎的微妙氛圍立刻一掃而空，隻餘濃重的冰冷敵意。
    穆清華深吸一口氣，所有屬於小女子的情緒在頃刻間斂下，眼神重新變得冷銳：“奉少帥之命——我是來帶你回淩氏的。”
    她在外人麵前提到淩氏總裁時，一直稱呼“總裁”。而今卻用了“少帥”這兩個字，以表明下達命令的人並非淩氏總裁，而是那個殺伐決斷的征天軍團少帥——淩昊天！
    殷文苦笑了笑，低聲：“你們就不能放過我嗎？”
    他望著西邊天角最後一抹彤雲，然而那樣豔麗如火的顏色卻不能溫暖他的眼眸分毫，絕望和麻木在冰藍眼瞳中一層層湧動，又一層層凝固，仿佛結了冰的深沉湖水。
    心髒博起處像是被一隻大頭蚊狠狠叮了一口，酸酸麻麻的痛，一直酥軟到骨子裏。
    穆清華眸中神色幾度變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索菲爾集團多行不義，你當初既然選擇進去，就早該料到會有今天。”
    殷文側過頭，半張臉沉浸在灌木陰影中，看不清臉上神情，隻聽到低聲喃喃：“是啊……我早該知道，我早該知道了……”
    不易察覺地，他肩背微微顫抖，像是不堪重負的彈簧即將崩裂。
    “少帥並非不明事理之人……你若誠心悔改，他也許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穆清華神色殷殷，看來是真的希望他能選擇這一條路。
    林皓夜冷笑一聲，她可不認為殷文會這麼容易就束手就擒。
    索菲爾固然臭名昭著，淩氏也幹淨不到哪兒去，想來穆清華平日裏見到的多是淩氏光鮮一麵，鮮少涉及鬼蜮暗流，所以才把淩昊天當作耶和華這樣捧在頭頂。
    淩氏少帥……弱冠之年練成劍聖絕學，二十一歲收拾掉董事會中唱反調的元老，二十二歲創立征天軍團，二十三歲叛出劍聖一門，二十六歲問罪意圖顛覆軍團的素問少將、清除其嫡親勢力，二十八歲發動了金新月之戰，並大獲全勝——
    能做到這些的人，又豈會是心慈手軟之輩！
    何況……進入淩氏意味著公然反叛索菲爾。一旦雙方正麵衝突，首當其衝的就是他的昔日部下，這是殷文所絕不允許的。
    “……我不會去淩氏的。”
    良久，他低聲吐出這一句。
    穆清華目光驟然一黯，隻是片刻的渙散後又再度凝聚，鋒利如刀：“既然這樣……你我再無話可說。”
    她手腕輕抖，魚腸劍劍刃受她內勁震蕩，發出“嗡”一聲輕鳴。
    “……早在進入索菲爾那天，我就知道有朝一日會死於人手……隻是沒想到，那個人會是你……”
    殷文聲音平靜，然而撐住樹幹的右手緊緊扣住樹皮，留下五個猙獰的血印！
    穆清華眼神閃了幾閃，聲音晦澀低啞：“不……從你用那麼殘忍的手法殺死第一個無辜女子開始，你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用殘忍的手法……殺死無辜女子？
    一直趴在林皓夜肩上偷聽他們對話的青羽瑟縮一下，下意識轉頭去瞧林皓夜的反應。
    然而令他疑惑的是，後者仍是一臉平靜，仿佛那兩人的對話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殷文的臉色已經由白變青，牙齒死死咬住嘴唇，幾乎沁出血來。
    “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殷文，我真的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穆清華低沉歎息著，視線仿佛穿透男人的身體，凝結在虛空中，宛如看到了多年前那段美好寧靜的歲月。
    殷文的聲音很平靜，隻是這平靜中帶著一種虛幻空茫的意味，輕飄飄的失去了實質：“我本來就是這樣……隻是從前你看不到罷了。”
    從前，那是多久以前呢？
    林皓夜微微有些恍惚，不知怎的，竟想到那句“人生若隻如初見”來——從前的他們，是很快樂的吧？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那樣宛如璧人般的一對，可曾想到會有今日執劍相對的一幕？
    命運的安排，還真是諷刺啊……
    綺麗的幻夢在這句話中終結，穆清華凝視著眼前男子，目光透出深沉的失望和悲涼：“你知道嗎，你在索菲爾的這四年裏，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到底是哪裏出了錯？為什麼你會走上這樣一條路？開始時我還可以安慰自己，是那對姐妹引誘了你。可是、可是現在……我真的找不出理由來為你開脫……”
    殷文微微昂首，眼中一片空茫，似是陷入了許久以前的回憶，又似是什麼都沒想，隻是空空洞洞的疲憊。
    “不必替我找任何理由開脫，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人無尤……”
    “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
    清銳的聲音刺痛耳膜，穆清華低叱，魚腸劍陡然掠過一道清冷波光。
    “我奉命而來，今日無論如何要將你帶回淩氏。”
    殷文的視線在慢慢渙散，眼前景物虛影重重。他勉強從喉嚨裏擠出話語：“我不會跟你走的……”
    “……那我隻能冒犯了。”
    她的目光最終定格為冷酷，劍刃一點寒芒閃爍不定，如靈蛇吐信般直直逼向他脖頸——出手淩厲決絕，竟是再不帶半分情麵。
    殷文不閃不避，隻是定定立在那兒，甚至能感覺到劍刃寒氣逼近肌膚——
    結束了……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那一點寒光逐漸擴大，甚至蓋過天角餘暉，映得他眉目勝雪。而他就站在那兒，對著白光中的那一張麗容恍惚一笑——
    就這樣結束吧……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