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廉笑容微斂，輕拂了拂袍袖：“雷納德！”
    似是無法違背來自這位貴公子的命令，盡管滿臉不甘不願，男人還是咬咬牙：“剛才的事……我很抱歉。”
    看來這位飛廉公子在淩氏中的確地位頗高……不過這些人對他十分顧忌，似乎並不隻是因為地位的緣故。
    林皓夜懂得見好就收這個道理，欣賞夠了男人的糾結表情，也就適時下了台階：“其實也沒什麼……剛才我也有不是，若不是我出手太狠，也不會把你傷成這樣，希望你別見怪。”
    她這分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男人恨得心頭滴血，礙著飛廉在場，也隻能擠出一副難看至極的笑容：“林小姐言重了。”
    這話要是再寒暄下去估計就能動起手來，於是飛廉及時地插了一句：“宴席已經準備好了……林小姐若是不介意，就請隨我去用午餐吧？”
    經過了這一個上午的折騰，林皓夜倒是真餓了，於是就不客氣地答應了。
    待到用飯的餐廳，林皓夜麵對滿室寶光迷離已經連感慨的心力都沒了，單是牆壁上懸著的用作照明的不夜之珠，一顆便已價值連城，更何況其他種種奇珍異寶，數不勝數。
    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也不過是這般光景了吧？
    在那張鋪了蘇繡台布的長餐桌前坐下，菜肴盛在骨瓷和純銀餐盤裏一盤一盤端上來，大部分都是林皓夜從未見過的，隻能勉強辨認出其中一道似乎是清蒸比目魚，而另一道好像是大得出奇的鮑魚。
    她拈起象牙鑲金的鏤空筷子夾了幾筷，果然是從未嚐過的鮮美滋味。
    隻是菜肴雖然精致美味，這頓飯吃得卻無比痛苦——在場所有人都恪守餐桌禮儀，一舉一動優雅無比，更沒有人開口說話，甚至連筷子和碗碟交碰的聲響都未曾發出。
    所謂入鄉隨俗，既然到了淩氏，林皓夜自然要隨著這裏的用餐習俗。隻是種種規矩實在繁瑣，她沒吃兩口就覺得食欲全無，隻能隨便夾兩筷應景罷了。
    待得正餐撤下，飯後甜點上來，氣氛終於稍稍活絡了點。水月聞音輕挑了一勺提拉米蘇放入口中，細品之後用餐巾擦拭嘴角，以示自己用餐完畢。
    “久聞飛廉公子之名，上次古劍展就想拜會了，隻可惜您因傷未能出席。今日得見，果然是一如傳聞，令人見而忘俗。”
    麵對著眼前這位氣度雍容的貴公子，水月聞音終於收斂起爪牙，恢複到名門淑女的風儀。
    她換了一身煙霞色香奈兒套裙，一眼望去如氤氳著的一團粉色霧霞，倒是平添了幾分溫婉氣韻。脖頸上掛著一條鉑金項鏈，下墜一枚拇指大小的金色貓兒眼，中央透著一紋水波樣的瑩白光痕，如雀翎一般，一見即知其名貴。
    隻是……
    在看到那顆貓眼石的瞬間，林皓夜渾身顫縮一下，一種異樣的感覺泛上心頭，就好像是肌膚底下有一根細細銳銳的針狠戳著，說不出的不舒服。
    奇怪……怎麼會這樣？
    上一次有類似的感覺，好像還是在小高的那間鄉村旅館裏……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林皓夜微蹙起眉頭，耳聽得飛廉優雅溫和的語調悠悠回蕩在餐廳中：“水月小姐過獎了。索菲爾姐妹的名字，我也聞名已久，很榮幸能見到您。”
    “之前承您的邀請去了古劍展開幕儀式，真是十分精彩。能夠一次性見到這麼多上古名劍，的確不虛此行。”
    水月聞音曼聲微笑：“隻是我很好奇，淩氏是從何得來的這麼多名劍？據我所知，其中有不少劍都僅在史料記載中略略提過，而淩氏卻能將其收聚一室，實在是匪夷所思。”
    “能收集齊如此多的名劍，並非一人之力。至於途徑……請恕我無可奉告。”
    飛廉的態度有禮而堅決，回避開問題所指，顯然不認為這是可以公之於眾的。
    這是當然的……他總不能告訴水月聞音這是淩氏總裁從雲夢山劍聖一門所在搬回來的！
    淩氏少帥驚才絕豔，心高氣傲，在因故離開劍聖一門前向當代劍聖提出一個請求：要帶走門內所有名劍。
    狂妄而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然而雪萊竟然答應了！
    “每一把名劍經過時光的洗禮，都已有了自己的靈魂。劍靈會為自己選擇主人，如果你能得到它們的認可、成功拔出劍刃，那即便是我也沒有理由阻止。”
    這是雪萊師傅當時的回答。
    每一把名劍都有屬於自己的榮耀和曆史，每一位劍靈也都有著特立怪癖的性子，要一次性折服所有名劍是一件看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而……淩氏少帥做到了！
    他成功征服了每一位劍靈，拔出了所有的劍——當聽雪萊師傅講到這一段時，即便是自負如林皓夜，也不得不感慨錯過了如此精彩的一幕。
    按照前約，當代劍聖讓他帶走了所有的名劍。
    除了一把——
    純鈞劍！
    她曾經好奇地問雪萊師傅，淩氏掌握了無限的財富和權勢，什麼珍奇異寶得不到，為什麼一定得到這些古劍？
    聽了她的提問，雪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仰頭望天，良久才發出一聲長歎。
    “我曾經聽過這樣一個傳說‘眾劍合，湛盧出；四海清，天下定’，不知道淩氏不惜代價集齊這許多名劍，跟這個傳說可有關係？”
    水月聞音略帶嬌矜的聲音把林皓夜的思緒拉了回來，這位索菲爾副總裁含起一縷笑意，饒有深意地望向淩氏貴公子，等待著他的回答。
    飛廉端起水晶高腳杯輕抿一口，冰藍眼底映出紅酒的瀲灩波光，模糊了一切神色：“水月小姐多慮了……傳說畢竟隻是傳說，不必放在心上。”
    “是嗎？”
    水月聞音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為何這次的古劍展上彙聚了所有名劍，隻不見湛盧和純鈞？”
    湛盧，和純鈞……
    林皓夜低垂下眉目，遮掩住眼底那一抹複雜難言的情緒。
    “湛盧劍為上古神兵，早已不在俗世間。據說自宋室南渡、王氣傾頹後，湛盧便回歸天庭，如今人間已無其蹤，淩氏也無法知曉它的下落。至於純鈞……”
    飛廉緩了緩，捏住水晶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機緣未至，自然不得一見。”
    機緣……
    林皓夜冷笑了笑，這兩個字背後的意味實在是值得人玩味。
    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滅。
    千百年來，湛盧劍一直是冥冥中上蒼注視君王的一隻眼睛。隻是早在百多年前、宋室傾頹之時，湛盧便已回歸天庭。如此，要尋到至尊之劍又談何容易。
    所以一直以來，修行之人中都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聞：眾劍合，湛盧出；四海清，天下定——
    言下之意，要想令湛盧重現於世，唯有收集歐冶子所鑄五把蓋世名劍中的其餘四劍，將其熔歸一爐，當劍氣淩厲直達天宇，則可驚動湛盧，令其重歸凡界。
    到時候，誰得到湛盧寶劍，誰就將是新一代的凡界至尊！
    在林皓夜看來，這是一個可笑而荒謬的傳聞：僅憑一把劍就能確定誰是天下至尊？那若是名劍輾轉落入癡傻智障之手，莫非天下還要奉個癡兒為主不成？
    然而，作為人間至聖的佩劍，有無數人相信，得到湛盧便是得到上蒼認可、天命所歸的標誌！
    即便是才智驚世的淩氏少帥……也不例外。
    多可笑……人的命運，竟然要一把劍來決定！
    說到底，還是因為人類的渺小脆弱，因為對自身力量的不自信，所以才把一切希望歸結於飄渺虛無的……天命。
    如果真有所謂的天命、所謂的“救世主”，那多年前我在生死邊緣苦苦掙紮的時候，為什麼沒人出現拉我一把？
    如今曆盡千險、渡劫歸來，卻要我臣服於什麼天命之說，簡直是癡心妄想！
    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是上天，也再不能決定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