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之前早已猜測到這個結果，可當聽她親口說出時，還是有種五內俱驚的感覺。
    震驚過後，他隱隱明白了許多事，比如這個女子為什麼一直不願和淩氏有過多糾葛，以及她之前那句“遲早都是要麵對的，逃避隻會讓事情越來越糟”的真正意味。
    淩昊天……淩氏集團最高決策者，征天軍團的最高統帥，那個驚才絕豔、連他都要避忌三分的人，竟然是她的同門師兄！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慘敗在師兄手上，卻被師妹所救，命運的安排還真是諷刺。
    沉默良久，他低聲道：“聽聞淩氏少帥出身劍聖一門，那你……”
    “我師傅就是當代劍聖。”
    既然開了話題的頭，要繼續說下去也就不那麼困難。
    “我在劍聖門中三年，三個月前奉師命下山曆練，本來隻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把日子混過去算了……沒想到就是在這裏，也逃不開淩氏的影子。”
    說到最後一句，林皓夜的語氣裏已帶上了些許苦笑：“所以我才說，有時候越是想逃避，事情反而會越糟。”
    殷文低垂下眼睫，黑暗中看不清他神色如何，隻能從話語中分辨出一絲苦澀意味：“淩昊天是你師兄，你一點都不顧念和淩氏的淵源嗎？”
    “這個世間本就是強者為尊……淩昊天能做到淩氏少帥這個位子，說明他已是世間至強者，哪裏還需要我來顧念淵源。”
    林皓夜語氣散漫，然而隱約透出些自嘲之意。
    “再者……就算沒有你，我遲早也會和淩昊天對上，既然結果都一樣，過程如何也就不必計較了。”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殷文，以表示自己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
    “你呢？有沒有想過以後的打算？”
    她一直沒有提“索菲爾”這三個字，隻是為了避免觸碰到他心中傷痕。然而這個陰影一直籠罩在他們之間，不是想逃避就不用麵對。
    小心翼翼地試探，在不觸及敏感痛處的前提下盡可能探知對方心中所想，這是兩人現在接近彼此時所采取的策略和態度。
    殷文沒有說話，似乎他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被淩氏和索菲爾兩大集團同時盯上，他本就再無容身之地，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了，哪裏還敢奢求更多。
    林皓夜當然了解他現在的處境，正因為了解，所以她才怕一句不慎而傷及這個男子敏感脆弱的自尊。
    “你如果願意……就先住在這裏好了。反正你的傷勢還需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這裏地方也夠大。至於其他……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殷文不易察覺地苦笑了笑——淩氏和索菲爾……當這兩大勢力的陰影鋪天壓下時，還會有解決的方法嗎？
    然而這個女子輕細的聲音中有種沉著篤定的力量，讓人無法去質疑她的話。
    之後兩人再沒有說話。滿室寂靜中，倦意席卷著黑暗重重襲來，神智思維像被包裹在棉絮中，紛紛亂亂的理不清晰。
    殷文闔著眼睛，幾乎已經完全陷入睡眠，耳邊模模糊糊聽到一句：“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輕飄飄的似是從天邊傳來，又帶著匝地有聲的沉實感。
    自從那晚之後，兩個人的交談明顯變多了。
    先是林皓夜幫他換藥時總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閑話，而當殷文第一次接過話茬後，之後的交流也就順理成章了。
    也因此林皓夜斷斷續續探聽到了這家夥的部分身世：五歲時母親病逝，十歲被經商的父親接到英國，十五歲父親意外身故，十七歲入讀英國牛津大學本科，二十一歲進耶魯就讀比較文學博士，然後……
    ……沒有然後了。
    他的人生履曆隻到讀博兩年後，仿佛二十三歲那年是一個坎，之後的事他隻字未提，就如同從二十三歲到現在的四年間完全是一片空白。
    人家不願說，林皓夜也很識趣地沒有多問。
    一周過後，波鳥再來診脈換藥時除了對他的恢複能力表示驚歎，也提到他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可以進食一些清粥小菜調養胃口。
    於是乎為了慶祝殷文養傷階段性勝利，林皓夜一大早就出門買菜，回來時提了大包小包，之後就一直在廚房裏待著。
    等飯菜的香氣從廚房裏飄出時，三隻寵物已經在門口抓耳撓腮，恨不得衝進去直接撲進鍋子裏！
    到了午飯的時候，餐桌上涇渭分明地排成兩半，一半擺了糖醋排骨、紅燒蹄膀、冰糖肘子、清蒸鱸魚，另一半隻放了兩碗熱騰騰的白粥，一碟鋪了層豆瓣醬的燙豆腐，一碟清炒菜心，還有一盤淋了蜂蜜和糖桂花的碧糯佳藕。
    三隻寵物規規矩矩、齊齊整整地蹲在擺了葷菜的半邊桌子上，眼睛裏放著綠光——
    當林皓夜扶著殷文從臥房裏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的臉頓時黑了：這群家夥……果然是平時被她寵壞了！
    殷文倒是沒半分驚訝，似乎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很自然地在另半邊桌子旁坐下。
    林皓夜挨著他左手邊坐下，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家三隻寵物，沒好氣道：“開飯！”
    就像是下了個口令般，三隻白色生物立刻包攬過麵前的盤子大吃大嚼起來。
    林皓夜刻意忽視那半邊慘不忍睹的吃相，夾了一片藕放在男人手邊的菜碟裏：“藕能補血，你氣血虧損得厲害，盡量多吃一點。”
    殷文順從地夾起藕片咬了一口，抬頭見林皓夜眼巴巴地瞧著他，不由微覺好笑：“嗯，很好吃。”
    林皓夜鬆了口氣，拿起勺子拌好豆腐：“那就好，我還怕不合你胃口……男生一般不太愛吃甜的。”
    殷文眸光微沉，淡淡道：“在金新月的時候，餓極了連死老鼠都吃過……怎麼會挑這個。”
    一句話說完，對麵半張桌上的咀嚼聲忽然停了。
    死老鼠都吃過。
    老鼠都吃過。
    都吃過。
    吃過……
    青羽和凜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低頭看看眼前的大餐，表情很是糾結。而白貓紫薇眨巴眨巴眼睛，瞧了瞧殷文，繼而轉過視線以一種無比哀怨的眼神盯著林皓夜，臉色慢慢變青（好吧它身上毛太多了看不出臉色）。
    三秒鍾後，她跳下桌子，一路飛奔衛生間而去。沒過多久，就聽到裏麵傳來劇烈嘔吐的聲響。
    林皓夜挑挑眉，抿出一縷極為詭異的微笑，夾過一片藕緩緩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