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把前因後果都想清明之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在送肖明遠回家後直接回住處，而是七拐八拐地拐進了某條不知名的小巷。兩旁是破爛的矮磚牆，牆根底生著鬱鬱蔥蔥的雜草。
    遠處布著大片郊區樹林，雖然已經到了十一月份，然而在這座東南沿海的城市中，大部分樹木仍保持著勃勃生機，掩映著幾棟看似將要拆除的破舊小樓。
    這裏……感覺好眼熟啊。
    林皓夜皺皺眉，突然想起這裏就是上次淩氏那幫人伏擊殷文的地方。
    怎麼糊裏糊塗地走到這兒來了？
    看來白天的事對她打擊實在太大了，連反應都不正常了。
    林皓夜長歎一口氣，借助昏暗的光線分辨一下四周環境，沿著來時路向回走。
    這條路實在太過靠近郊區，路燈還是老式的水銀燈，慘白色的燈光勉強照亮三米之內的景物，三米之外則被陰鬱的暗影籠罩，幽黑得見不到底。
    她停住腳步，忽然覺得這樣的環境其實很適合自己。
    就算背負著劍聖傳人的名頭又如何？她從骨子裏隻是一抹亡魂……一抹充滿怨毒回歸陽世的幽靈！
    黑暗……才是她最終的歸宿！
    急促的引擎聲突然回蕩在深巷中，帶著聲嘶力竭的瘋狂，隱隱刮痛耳膜。林皓夜本能回頭，雪亮的車前燈光從黑暗中遠遠打來，越來越近，將一個模糊的身影投映在殘垣上。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她在一秒鍾之內疾掠出幾十米開外，攬住那人手臂帶到一邊。
    轎車呼嘯著從他們身邊駛過，停了下來。司機搖下車窗，恨恨罵了兩句髒話，卻被林皓夜冷冷一眼瞪回去，悻悻地開車走了。
    “你沒事吧？”
    她看向那個在車輪下險死還生的路人，他的麵孔隱藏在暗影中，看不清晰，然而林皓夜的眼瞳卻在那一刻因極度震驚而凝縮成一點——
    “殷文？！”
    這個讓她糾結了半個月之久的男人……完全沒有料到會在這樣一種情境下、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再度相遇！
    “你……怎麼會弄成這樣？”
    她低呼一聲，仔細打量這個分別了半個月的男子。不過短短兩周，他卻似是消瘦了一圈，頭發身上沾滿泥土，衣服蹭破了好幾處，極盡狼狽，像是剛從土堆裏爬出來。
    這些日子，他到底經曆了什麼？
    “你、你沒事吧？”
    林皓夜重又問了一句，這一次語氣放得輕柔，還有些心虛的意味。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看樣子他這幾天沒少吃苦頭，歸根溯源也算是拜自己所賜，即便是林皓夜也覺得十分愧疚。
    殷文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看她一眼，隻是一步一蹣跚地往前走。
    自己問的話被人置若罔聞，這種感覺很不好，不過林皓夜現在也沒心思顧及這個，隻是快步跟上去，試圖拉住他：“你要去哪兒？”
    男人抽回手臂，踉蹌後退幾步，避開她的攙扶。雖然隻是很短的一瞬，林皓夜還是看清了，他的手腕上布滿黑色傷痕，大部分都深入腕骨。五指淤腫成詭異的形狀，幾乎分辨不出指節，連曲伸都很難辦到。
    “你的手……”
    她脫口低呼，分辨出那分明是長時間受吊刑和夾刑後留下的痕跡。
    “出什麼事了？這幾天你到底去哪兒了？”
    男人把雙手收入袖中，像是沒聽到她的問話，隻是慢騰騰地向前走。
    “你傷成這樣……不及時處理很可能留下後遺症！”
    他不開口，林皓夜也拿他沒辦法，隻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你要去哪？要不我送你過去？”
    殷文終於站住腳步，仍是半張臉隱在陰影中：“不用了……我自己會走。”
    他聲音壓得極低，沙啞似是被烈火炙烤過，又像是鈍刀在砂紙上拖出的聲響，刺耳幹澀的幾乎要裂開。
    “可是……”
    林皓夜還想說什麼，男人已經緩慢地越過她，徑直步入深巷黑暗中。
    這個人……還是這麼冷僻啊。
    林皓夜有些無奈地想著。看出人家明顯的拒絕之意，卻又實在不放心讓他一個人離開，隻得遠遠在後麵跟著。
    她輕功極高，殷文完全沒發覺她一直跟在後頭，隻是慢慢走著。他似乎受了重傷，每過一會兒就要停下來扶著牆休息片刻，捂著嘴發出低啞沉悶的咳嗽聲。
    林皓夜在他身後跟著，聽著一陣又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聲，手指慢慢攥捏成拳：看這情形，他分明是肺髒受了重傷，甚至已經有出血的跡象，如果不及時救治，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可是回想起那人冰冷的眼神，以及剛才堅定拒絕的態度，她幾次試圖上前，又幾次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個男人……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她不敢貿然造次——
    那是即便像她這樣的人，也不得不畏懼的東西。
    真是……不過是一個受了重傷的家夥，我到底在怕什麼啊！
    林皓夜對自己畏畏縮縮的行為很是懊惱，正在猶豫不決，卻見那人方向一拐，推開了右手邊一間低矮平房的門，慢慢走進屋去。
    她上前幾步，在隔著還有五六米的距離時停了下來，皺眉打量四周環境：這附近的房屋都是平房，又小又亂，一看就是建築工程提供給民工的臨時住處。
    那樣一個男人……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
    林皓夜躊躇著，不知是否該上前敲門。她明白，這個時候上前極有可能會吃閉門羹，以她的脾氣，這實在是無法忍受的事。可是就這麼離開……
    她深蹙起眉頭，心裏隱隱有預感，要是就這麼走了，恐怕這輩子都再見不到這個人了——
    以他的傷勢，恐怕要熬過這個晚上都很困難吧？
    就像是印證她的猜測一般，屋裏忽然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聲，接著就是嘩啦啦一陣響，跟推金山、倒玉柱似的，好像有無數雜物被什麼重物給帶翻在地。
    難道……
    林皓夜忽然意識到不妙，幾步跑上前，用力敲著那扇門：“殷文，你怎麼樣？你沒事吧？！”
    沒人回答她的話，隻有一陣陣壓抑撕裂的咳嗽聲隔著門板隱隱傳出，似是連氣都喘不上來。
    林皓夜再也顧不得許多，用力撞開這扇隔在她和那個人之間的門板，闖進屋去。
    如她所料，這間屋子麵積極小，隻能勉強放下床鋪和一張床頭櫃。床頭櫃明顯兼有桌子的作用，上麵擺滿了水壺、茶杯、臉盆這些用具，已經被全部帶翻在地。
    那個瘦削的身影匍匐在地上，看來是剛從床鋪上摔下，身上還裹著一層薄毯——東海市的冬季雖然不如北方那樣寒冷刺骨，可也濕冷難耐，絕不是一條薄毯就能抵禦的，更何況像他這樣身受重傷的病患。
    男人佝僂著身子，發出一陣又一陣急促喘息，臉色憋得發青發紫。幾個藥瓶就散落在麵前，他努力想要打開其中一個的瓶蓋，然而重傷不便的手指顯然做不到這麼細微的動作。
    心頭陡然一顫，好像有鈍刀在拉扯著，沉悶難言的痛。
    林皓夜一個箭步衝過去扶住他，順手把那個藥瓶撿入掌心：“你是想拿這個嗎？”
    她低頭一看，瓶上的貼條根本不是什麼治療內傷對症的藥，隻是最普通不過的止痛藥，登時有一股無名邪火衝入腦中：“你瘋了！這個是止痛藥，你都傷成這樣，吃這個根本沒用！”
    殷文已經咳得說不出話來，隻是掙紮著想去夠她手裏的藥瓶，渾身劇烈抽搐著，好像骨頭都要散架了。
    驀地，他身子一震，仰頭狂噴出一口鮮血，如同死去般軟軟摔倒在林皓夜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