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家夥看起來很無賴，可做事還是相當靠譜，第二天大早已經把調查結果交到她手裏。
    “開發商把骸骨扔進潭水裏後被住在附近的人發現——桂枝姐就是其中之一——那些遊客當然是立刻報警了。那具屍骸被警方帶走做調查，初步推斷是半年前死亡的……”
    “等一下。”
    林皓夜霍地打斷他：“初步推斷？現在已經兩個月過去了，應該會有更詳細的調查結果出來吧？”
    荊玥歎出一口氣，擺著一副苦瓜臉：“我也是這麼說的，可是警方那邊的線人說這些已經是極限了，近一步的結果屬於機密，不能泄露。”
    “機密？”
    林皓夜輕聲反問，帶著些冷笑意味：“到底是機密，還是他們辦事太沒效率，到現在還什麼都沒查出來？”
    荊玥訕訕一笑，知道她對這些政府機關的辦事效率十分不滿。
    他想了想：“對了師姐，關於昨晚說的邪氣的問題，如果真是有力量強大的精妖在附近作怪，那我們的處境就很危險了——就算你是劍聖傳人，遇到這種情況也很難全身而退吧？”
    林皓夜不置可否，隻是淡淡道：“那依你之見呢？”
    “這裏的事不能放著不管，要不然讓小高跟桂枝姐先離開吧？他們兩個都是普通人，真有什麼事是沒有自保能力的。”
    “我不會走的！”
    虛掩的房門被人用力推開，桂枝姐走了進來，臉色比昨晚看起來要好一些，手裏端著他們的早飯。
    “這裏是我家！我絕不會離開的！”
    荊玥跳了起來：“可是桂枝姐，這裏真的很危險啊，你們還是暫時離開幾天吧，等安全了再回來……”
    “我絕不會走的！”
    桂枝姐一反昨日的溫和，態度十分堅決，甩門離去。
    “請等一下！”
    荊玥忙追了出去，林皓夜剛想跟上，卻被青羽叫住：“離那個人遠一點。”
    林皓夜詫異回頭：“你說什麼？”
    “剛才那個人……她身上有很重的黑影，雖然還察覺不到邪氣，但是看起來很不對勁……真是奇怪，昨天還沒這麼嚴重。”
    林皓夜臉色嚴肅：“昨天就已經出現了嗎？”
    “是……可是昨天隻是淡淡的黑影，我以為是被這裏的邪靈纏上了，可是現在看來好像沒那麼簡單。”
    青羽趴在床上，用後腳跟撣撣耳朵：“不過這些邪靈也就算了，我介意的是你們剛才談論的那個大妖怪——如果真是那樣，要怎麼辦呢？”
    林皓夜斜睨他一眼：“你害怕了？”
    “害怕的人不是我。”
    青羽用尾巴掃掃被褥上鼓出的一個大包，裏麵的東西瑟縮一下，從被子裏鑽了出來——
    “我不要呆在這裏，喵嗚！我要回家，喵嗚！”
    紫薇端端正正地坐在她麵前，用從未有過的鄭重態度宣布著自己的要求：“我要回家，喵嗚！”
    林皓夜定定看了她三秒鍾，無奈地歎了口氣：“青羽，你應該有辦法自己回去吧？”
    小九尾狐愣了愣，沒能立刻領會她的意思：“是又怎麼樣？”
    “你帶紫薇先回去吧，這裏我來處理。”
    兩隻寵物同時坐直了身體，眼睛裏像是能飛出刀子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
    異口同聲。
    “字麵意思。”
    林皓夜淡淡拋下一句，起身拉開了門：“我想去附近轉轉，你們隨時都可以準備離開。”
    從樓梯下到院裏，那隻雪白大狗不知從哪個角落裏竄出來，對著她汪汪一通亂吠。
    林皓夜這回卻沒心情再應付它，而是快步走向站在院門口的荊玥：“說服工作怎麼樣？”
    荊玥無奈搖頭：“完全沒辦法說服。”
    林皓夜走到他麵前：“那麼請幫我做一件事。”
    她示意對方靠過來，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番。荊玥大張著嘴：“這個……你怎麼知道？真的是這樣嗎？”
    “隻是猜測，所以需要你去確認啊。”
    林皓夜老實不客氣地盯著他：“以你的效率，中午之前應該可以搞定吧？”
    “真是催命鬼。”
    荊玥咕噥一聲，認命地掏出手機躲到一邊去。
    在他打電話確認的工夫裏，林皓夜坐在石階上逗著那條大白狗。那條狗的品種似是薩摩銀狐一類，脾氣凶戾，平時對陌生人從不買賬，然而在她手下卻乖順得似一隻貓兒。
    “你很喜歡養寵物啊。”
    高舒羽冰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林皓夜長歎一聲：怎麼這家夥這麼喜歡從人背後默無聲息地鑽出來啊！
    “也說不上喜歡，隻是無家可歸的動物到了眼前，總不能不管啊。”
    林皓夜抱著大狗親熱個不停，那條狗說來也怪，明明見高舒羽的時候更多一些，卻對他不理不睬。現在到了林皓夜手裏竟乖得不得了，可見動物也會分人看的。
    “我查清楚了！”
    少頃，荊玥蹭了過來，臉上的表情是顯而易見的驚訝：“師姐，你猜的一點也沒錯啊！你是怎麼知道的？”
    林皓夜抬頭：“你們在警方的線人承認了？”
    “他沒有明說，而是反問我從哪聽來的消息，怎麼知道的，這不明擺著事情如你所料嘛！”
    林皓夜抬手按住太陽穴，聲音中染上刻骨的疲憊：“阿玥，可以麻煩你把桂枝姐叫過來嗎？”
    荊玥眨眨眼，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要求，卻還是乖乖照辦。
    這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子，對誰的態度都溫順和藹。歲月在她眼角眉梢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可是下頷有著柔美清秀的弧度，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姣好。
    林皓夜定定看著她，從心底生出歎息，又覺得有些不忍。
    可是再怎麼不忍，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改變，成為回憶的過往也不可能變成現實。
    “關於這兩個月裏發生的怪事，我已經知道緣由了。”
    她淡淡一句話就像在平靜的湖水裏扔進了一塊石頭，一瞬間三個人同時看了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皓夜豎起手掌，止住他們的追問：“我知道你們想要問些什麼，但是在我解開你們的疑問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她轉頭看向女人：“桂枝姐，你說這些怪事的出現是在最近兩個月中，那麼我想問一下，這家旅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客人的？”
    桂枝姐愣了愣：“這個，從發生那些怪事後就基本上沒有客人來了。”
    林皓夜定定看著她，神色間帶著倦意，目光卻犀利冷銳：“也就是說，在這些怪事發生前一直有客人住在旅店裏嗎？”
    桂枝姐眨一眨眼，支吾道：“嗯……這個，當然啦。”
    林皓夜轉向高舒羽：“小高，你是聽桂枝姐說發生了那些怪事，所以拜托荊玥來幫忙除鬼嗎？”
    高舒羽皺皺眉，似是對“除鬼”那兩個字嗤之以鼻，語氣冰冷：“是的。”
    “那麼也是她對你說遊客是在發生那些怪事後才離開的？”
    “……是這樣的。”
    “那麼你還記得你上次來這裏是什麼時候？”
    高舒羽沉吟一下：“大概是大半年前，總有八九個月了吧。”
    “所以最近半年你一次都沒有來過？”
    “是這樣的。”
    “那麼這半年裏你也沒見過住在這裏的遊客？”
    高舒羽搖一搖頭：“沒有。”
    林皓夜點點頭，視線轉向荊玥：“阿玥，那具屍骸是死於半年前，沒錯吧？”
    荊玥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來這麼一句，頓一頓才道：“是啊，警方裏的線人是這麼說的，應該沒錯。”
    林皓夜語氣輕柔，帶著濃重的歎息意味：“我一進到房子裏就覺得奇怪，總有一種詭異的違和感，怎麼說呢？好像是冷風和暖氣流撞在一起，又像是針尖刺在毛孔裏，後來我才明白——房子裏布滿邪靈，在外麵卻察覺不到任何陰邪之氣——整座房子就像是一個密封的盒子，所有的邪氣都被封閉在裏麵，從外麵當然什麼都察覺不到。”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並沒指望有人來回答，而是輕柔宛如自語：“因為這本來就是一個停滯了的空間，就像與外界隔離開了一樣，所以才會這樣。”
    女人的身體微微一顫，眼神有些呆滯。
    “這棟房子裏經常會發生奇異的事情，那是因為這裏住滿了邪靈。可為什麼這裏會有這麼多邪靈呢？原因是——這裏很適合邪靈居住。”
    女人的臉色變得慘白。
    “你說客人是在最近兩個月裏才減少的，但是阿玥和小高都沒有親身到此目睹過。而我問過住在這附近的居民，他們說從半年前就已經很少見到遊客來這裏觀光了。”
    女人嘴唇緊抿，半分血色也無。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在水潭裏發現的那具屍骸！”
    荊玥“啊”了一聲，跳了起來：“你是說，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具屍骸的鬼魂在作祟？”
    林皓夜長歎一聲：“你說的沒錯。”
    她抬眸看著女人：“桂枝姐，你知道那具屍骸是誰嗎？”
    女人露出驚訝的笑容，仿佛她問了一個很荒謬的問題：“我怎麼知道？難道我認識那個人？”
    “你的確認識這個人！”
    林皓夜的聲音悲憫而溫柔：“你跟那個人很熟……”
    女人後退半步，像是預感到了什麼，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樹葉：“是……是誰？”
    林皓夜緊緊盯著她：“你知道的，又何必再自欺其人……”
    女人嘴唇哆嗦著，忽然爆發出一聲悲鳴：“不，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林皓夜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逼近她：“桂枝姐，那具屍骸的主人……叫陳桂枝！”
    “不……”
    “……就是你！”
    “不是的！”
    女人用手捂住耳朵，尖聲厲叫著後退：“不是我！不是我！那個人不是我！”
    林皓夜盯視著她，雙目中神光內蘊：“……桂枝姐，你已經死了！”
    “你已經死了——”
    這一句她用上了內力，直直送進對方心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有振蕩靈台的效用。
    女人驟然渾身一顫，捂住耳朵的雙手已經無意識放下，目光呆滯地看著她——
    下一刻，她像散了架的人偶似的委頓於地，衣物垂落，一層薄紙一樣的皮包在骨架上，活似一具精氣吸盡的幹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