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玥抿著嘴唇聽了一會兒，轉眸瞥見一個身影緩緩走近，身形高挑，長發及腰，肩上趴著一隻懶洋洋的白貓，頓時興奮地大叫：“師妹！師妹你也來了！”
    可是轉念一想，對方有一隻九尾狐，就算是自己在全盛的狀態下也沒把握能製服一隻九尾狐，於是又著急地大喊起來：“他身邊有一隻九尾狐！你一個人鬥不過他的！還是趕快打電話叫警察過來吧！”
    林皓夜根本懶得搭理他，隻是一步一步迤邐行來，神態悠然散漫，仿佛不是身處這個幽黯陰森的廠房裏，而是漫步在廳堂的舞池中，每一步都能化開漣漪。
    她直直朝著那個被綁在機器上的女孩走去，事實上，女孩一看到她出現就像回過神來一樣，嗚嗚哭個不止，明顯是之前就認識的。
    男人也試圖上前阻止，可是一接近她周身三步的範圍內，身上就流過一道道寒意，好像是匕首的刃尖從皮膚上拖過，渾身寒毛根根豎起。
    他心裏隱隱明白，眼前這個年輕女子的實力和剛才那個青年根本是天壤之別。
    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幾番躍躍欲試，卻又幾番退縮下來，不敢妄動一步。
    林皓夜走到女孩身邊，並指輕輕一劃，看起來很結實的麻繩立刻像麥稈一樣斷成兩截。她又取下女孩嘴上的膠布，女孩憋了許久的嗚咽聲終於爆發出來，撲到她懷裏嗚嗚大哭：“姐姐，我好害怕……”
    “好了，好了……玲玲乖，沒事了，沒事了啊。”
    林皓夜一邊輕拍她肩膀，一邊柔聲安慰她。
    等她情緒穩定一些後，林皓夜點了她的昏睡穴，將她抱到荊玥身邊放下：“幫我照看她一會兒。”
    “……好。”
    荊玥已經完全被她的氣勢震懾住了，隻能艱難地吐出這一個字。
    林皓夜轉身緩緩踱向男人，麵上淡淡含笑，眼神卻是冰冷。
    那個男人也似知道生死隻在一線間，暗暗一咬牙，指揮鬼使從兩麵包抄，自己則尋機向大門口跑去。
    荊玥猶在那兒大喊大叫：“那些鬼使是無辜的，你別傷害他們。”
    就算我不動手，這個男人一死，失去主人的鬼使也會立刻消亡，你到底明不明白！
    林皓夜冷哼一聲，拇指輕彈，一道流光從袖中掠出，初時隻如岫雲漫卷，繼而寒光大盛，劍氣縱橫交織成細密的光網，籠罩住周身三丈之地。
    那些鬼使剛剛靠近她身側，就被劍氣所逼，再也存進不得。
    “可惡！”
    男人躲在一台機器後麵，目睹這一切，不禁恨恨咬牙，忽然目露凶光，做出一個手勢。
    那些鬼使不過被劍光一阻，立刻圍擁而上，竟是絲毫不顧及自身。林皓夜剛察覺不對，那些鬼使已經接二連三地炸開，空氣中爆出火光，身軀化作灰埃紛紛揚下，遮擋住了眼前景物。
    “你這個可惡的家夥！竟然讓那些孩子自爆！”
    荊玥憤怒地大叫，眼睛都瞪紅了。
    男人得意地哈哈大笑：“誰讓你們竟敢跟我作對！鬼使沒了還可以再煉製，誰都不能阻攔我！”
    “你還真是異想天開！”
    冷冷的聲音從煙霧中傳來，濃煙中乍然閃過一道冷光，鋒芒所到之處，塵煙紛紛消散，現出那個女子的身形，手中扣著一把三尺軟劍，分明是毫發無傷。
    林皓夜低頭凝視手中青鋒，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手腕輕輕一振，一道裂縫貫穿劍脊，迅速蔓延開——精鋼軟劍竟然在剛才那一陣爆炸中被毀了！
    見她失了兵刃，男人又恢複了得意的神氣，哈哈大笑道：“今天你們一個也跑不掉！都會成為我的九尾狐的美食！”
    隨著他得意的大笑聲，那隻雪白的小九尾狐麵無表情地躍前幾步，它周圍的空氣開始出現極細微的波動，連綿蕩漾開，周圍的景物驟然完全消失，隻餘一片蒼白空曠。
    “九尾狐的幻術嗎？可惜……如果你有千年的修行，也許還能與我一拚，不過現在你隻是個一百年的小孩子，還差得遠呢。”
    林皓夜淡淡道，手指曲伸間已經多了一把小小的白玉圓筒，一束白光吞吐而出，幻出清影萬千，搖曳不定。
    她忽地縱身而起，手中鋒芒瞬間揮出九劍，縱橫淩厲，宛如水銀瀉地。劍芒所到之處，幻境宛如碎裂的積木般土崩瓦解，顯露出廠房原貌。
    小九尾狐向後退了一步，身子搖搖欲墜，似乎已經被她方才劍氣重創。
    那個男人見機不妙，早已撒腿向大門口跑去。林皓夜眼鋒微冷，隨手拈起一片石子，輕輕一彈。那人慘叫一聲，撲地摔倒，抱著小腿嚎叫不止，看來是腿骨斷了。
    “你、你、你別過來了！”
    男人一邊狂亂大喊，一邊手腳並用地向後爬。
    荊玥掙紮著站起來，走上前幾步：“這個家夥死有餘辜，不過我們到底不是執法人員，還是交給刑警隊吧。”
    林皓夜尚還未置可否，那隻小九尾狐忽然衝了過來，嘴裏快速念出咒文，一道閃電從半空中劈下。
    未及細想，她衣袖輕拂，一股輕柔的力道將荊玥推出五米開外。手腕輪轉，光劍在身前展開一泓光弧，那一道閃電正正打在其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頓時火花四濺，空氣中彌漫著灼熱的焦糊氣味，整座廠房似乎都被那一擊震撼，連支撐屋頂的鐵架都發出微微的搖晃聲。
    那一擊被她反震回去，閃電向周圍疾射彈回。小九尾狐閃避不及，被打了個正著，頓時摔飛出去。
    隻聽門口傳來“啊”的一聲慘叫，兩人回頭看去，原來是一蓬電花被反擊回男人身上，立刻化為烈火熊熊燃燒起來。男人發出淒厲的不似人聲的哀號，然而很快，他連哀嚎聲都發不出，被火舌吞噬成一團灰燼。
    這樣的下場來的太過突然，也太過慘酷，兩個人都愣在那兒沒有反應過來。林皓夜眉梢輕皺，似是想起什麼，頭也不回地淡淡道：“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吧？”
    荊玥怔了一下，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卻見她手指抬起，指定的方向並不是自己，而是那隻小九尾狐。
    “所有的事都是你預謀好的吧——從發現荊玥在追查那個人開始。你先是在這個城市中物色有靈根、適合成為鬼使的孩子，然後便誘使那個男人去綁架她，最終的目的卻是引荊玥過來抓到現行——我說的沒錯吧？”
    林皓夜緩緩回過頭，視線冷若玄冰，望定那隻小九尾狐——受到那一擊的反震，它伏在地上咳血不止，隻是眼神極度冰冷，好似兩粒寒星熠熠閃爍。
    聽到此處，荊玥似是恍然明白了什麼：“這麼說來……我們在學校見到的鬼使，也是它故意讓我們發現的線索？可是……為什麼？”
    他疑惑地看向林皓夜：“它為什麼要這麼做？”
    “九尾狐是一種極度驕傲的生物，怎麼可能容忍自己成為別人的奴仆？那個男人趁人之危，將它收為仆從，它早已恨之入骨，隻是礙於術法才不得不聽從命令，私下裏卻在找機會擺脫他的控製——如果主人被外力所殺，那麼通過法術所簽訂的契約也就算是打破了吧？借刀殺人，驅虎吞狼，它打的就是這個算盤。”
    林皓夜解釋了這麼多，回眸瞥向小九尾狐，淡然一笑：“我說的沒錯吧？”
    小九尾狐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荊玥聽她說到這裏，背脊上出了一身冷汗，怒氣衝衝地叫道：“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狠毒！”
    “狠毒？再怎麼狠毒，也沒有你們人類卑鄙狠毒！”
    小九尾狐忽然回過頭，神情倔強，眼睛裏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狠厲寒芒：“趁我受重傷的時候將我收為奴隸，之後是各種折磨，迫使我做傷天害理的事，你們又能好到哪去！”
    它說的“你們”自然是指所有人類，可是荊玥聽在耳中還是覺得滿不是滋味：“我跟那種人才不是一起的！再說，你要報複他就算了，為什麼要把無辜的孩子牽扯進來！要是我和師妹晚來一步，這孩子就被他殺了！”
    “你們人類的死活，與我何幹！”
    小九尾狐聲音冰冷：“我在被他利用、被他折磨的時候，根本沒有人在乎我是怎麼想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乎他們是死是活！”
    林皓夜本來漫不經心地聽著荊玥質問它，眸中已漸漸蘊起殺意。然而聽到這一句時，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震撼，眼底瞬間變幻了十幾種神色，每一種變幻都宛如利刃在冷冷轉動。
    荊玥被它反問得啞口無言，瞪著它看了一會兒，剛想再說什麼，卻被林皓夜一個手勢止住。
    “現在你的主人已經死了，你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
    小九尾狐後退一步，露出戒備的神色：“你不殺我嗎？”
    林皓夜微微一笑，反問道：“你認為你該死嗎？”
    小九尾狐一愣，咬著牙不說話了。
    林皓夜看一眼廠房外無窮無際的深沉夜色，歎了一口氣：“這樣吧，我們來做一個交易——你留在人間界陪我五十年，五十年後我還你自由，你我各不相欠。”
    小九尾狐倏然抬頭，眼睛閃爍不定，狐疑地看著她。
    荊玥在旁邊叫出聲來：“可是、可是它差點害死這個孩子啊……”
    林皓夜輕聲歎息：“說到底，都是人自己的貪欲造孽，何苦怪罪到妖怪身上。”
    “這……”
    荊玥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說出什麼反駁的話語。
    林皓夜抬眸看向小九尾狐，淡淡一笑：“怎麼說這次我也算是幫了你一個忙，你欠我一個人情，陪我五十年也不算過分吧？”
    對人類而言，五十年基本上等於賠上一生。可對於修煉的妖怪，五十年的時光彈指即過，在他們長達數百甚至上千年的生命中並不算什麼。
    對妖怪們而言，欠了人類的恩情必須設法償還。而以五十年的時間來換取自由，也並不是很昂貴的代價。
    小九尾狐思索半天，終於抬起頭：“我隻需要陪在你身邊五十年，不用做別的？”
    林皓夜搖搖頭：“隻要陪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好，我答應你！”
    小九尾狐斷然開口，眼中有決絕的光。
    林皓夜拍拍肩頭正在為主人收了新寵物而喵喵抗議的貓咪，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九尾狐沉默一會兒，冷冷道：“我沒有名字，隨便你怎麼叫吧。”
    沒有名字？還是覺得自己的驕傲被玷辱了，不願再用本來的名字？
    林皓夜眼中有悵然的神色，略一思索，淡淡道：“也好……九尾狐都是住在青丘之國，你以後就叫青羽吧。”
    聽她提到青丘之國，小九尾狐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到冷冰冰的漠然。
    荊玥一直站在旁邊沒開口，見她處理的差不多了，走過來問：“那現在怎麼辦？送這個女孩回去嗎？”
    “嗯，她父親應該很著急了。”
    林皓夜手腕輕振，白光收回白玉圓筒中。荊玥的視線立刻被她的右手吸引——不知是用何種玉質雕成，充作劍柄的白玉圓筒十分堅實，即便與金屬大力撞擊也沒有出現裂紋。圓筒雕作蓮台，一片一片的蓮瓣舒展開，蓮房即是白光吞吐之處，細膩溫潤，巧奪天工。
    “那，那是……”
    荊玥渾身都哆嗦起來，手指顫巍巍地抬起，指著那個圓筒，半天終於吐出兩個字：“……光劍！”
    他忽地抬起頭，眼睛裏有詭異的亮光灼灼燃燒：“你是劍聖傳人！”
    光劍是以虛無實質的光束作為利器傷人，由於白光可調節長短、角度，短時可作近身擊刺的三尺青鋒之用，長時甚至可刺穿萬丈地底的泉脈，唯有劍聖一門中劍術造詣極高者可以運用自如，以吞吐不定的劍氣殺人於無形。
    林皓夜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皺皺眉：“那又如何？”
    “你竟然是劍聖傳人！”
    荊玥突然大叫一聲，激動地跳了起來，那種興奮的表情——林皓夜覺得就是守株待兔的獵人逮到了兔子都沒他那麼激動。
    他跳上一步，一把抓住林皓夜的左手：“師傅……劍聖前輩！我終於找到您了！請您老人家無論如何都要收我為徒！”
    林皓夜一邊忙不迭地甩開他的手，一邊迅速退後，拉開安全距離：“我不能收你為徒，我也不是劍聖——準確的說，當代劍聖還沒有過世。”
    “那就是師姐——師姐！請您向師傅他老人家轉達我對劍聖一門的仰慕之情……（以下省略三千字）無論如何，請您勸說他老人家一定要收我為徒，否則我寧願長跪不起！”
    “那你就長跪不起吧。”
    林皓夜毫不動容地冷冷拋下一句，走過去抱起地上仍昏睡不醒的女孩，掉頭對兩隻寵物道：“我們走吧，把這孩子送回去後還趕得及做夜宵。”
    “咪嗚！”
    趴在她肩上的紫薇興奮大叫，已經開始構想宵夜的內容。新收的寵物小九尾狐青羽則麵無表情地跟在她身後，準備離開這個幽暗陰森的廠房，同時也是永遠告別兩年多來陰暗而見不得人的殺戮生活。
    “等等我啊！”
    發現被一個人丟下的荊玥大叫一聲，忙幾步跟了上去，嘴裏仍在喋喋不休：“師姐啊，話說師傅他老人家今年高壽？平時都喜歡吃些什麼？好歹我們以後也是師出同門，不要這麼冷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