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撩起帳簾，映入眼簾的是雲兒焦急的臉龐。緊張的氣氛連身上的每一處皮膚都感受得到。是的，他被皇帝放了，而且他還就這麼回來了。漠突然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惱怒。
    看清來人之後，帳中的人無一例外的怔住了，雲兒跑過來，“主子，你終於回來了。”聲音帶著點起伏不定的音調，“我們很擔心你，剛才還在想該怎麼救你。”
    漠安慰性地拍拍雲兒的肩膀，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是真的在為自己擔心。由於曾受過高強度的訓練，即使連著幾日的征戰，隻是女流的雲兒也沒有任何異常，如今卻是因為擔心自己顯得疲憊了許多。她隻是個女孩呀，假如當日救下她的不是自己，那她現在該是生活安謐的。
    雲兒始終是堅強的，眼圈憋得通紅，卻沒有任何濕潤，“我要他們出兵救你，他們說正值關鍵時刻，不可貿然出兵。我想去救你，可他們也不讓，說隻憑單槍匹馬是救不出你的。主子是怎麼逃出來的？”
    漠沒有回答，也不想回答，他不會讓任何知道他是被饒了一命，這大概就是男人的尊嚴了吧。雖然他剛回來，但他不想浪費一丁點時間，塵還在皇帝身邊。他發現對塵的思念越來越瘋長，他要讓塵回來。
    眾人才從訝異中回來，“回來就好，還以為我們會失去主將呢。”
    付士人的眼神如刀，“該不是降了吧。”
    “寒漠不是這種人。”他怎麼會降，光是愛情，就足夠讓他與皇帝較量。
    “但願吧。”付士人收回了眼神。
    漠一直都沒懂這個人，才能出眾，卻不愛表現。對李全很忠心，卻又不是那麼忠心。
    “軍師啊，我很相信寒漠的為人，這點你可以放心。”李全忙出來打圓場。
    經過一夜的商議，計劃大概是都出來了，他們收到消息，皇帝已經在暗中征收兵力，他們現在的兵力暫時還是強過於皇帝那邊的，要擊潰，必須趁早。經過幾日的戰鬥，士兵也已經到了身體的極限，勞累在每人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持久戰對他們沒有利處，必須一次解決。最後的辦法就是先休息，為幾天後的大戰儲備精力，爭取一舉拿下。
    當看見對方的停戰旗之後，義天就猜到李全他們必是想要來一場最後的戰鬥，他也早有意讓士兵休息了。他也很想到塵的身邊，盡管他說過不會讓塵離開，自己也有足夠的信心守住城，但要失去他了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以至於讓他的不安擴散。
    他還未脫下戰甲，就直奔向月華宮。腦中構想著塵此時會在幹什麼，心底湧起陣陣甜蜜。
    走進月華宮，裏麵的人影一滯，塵沒有想到義天會回來，難道戰鬥結束了？他回來了，就是說他戰勝了，也就是說漠敗了。那漠呢？塵強壓住片刻閃現的可能，血染戰袍，刀劍橫斷，漠拚著最後一口氣挺立的樣子在塵眼前呈現，讓塵一陣發暈。義天說過會殺了漠，漠，死了嗎？
    義天握住塵顫抖不止的手，被傷了這麼多次還是不習慣啊，心髒如撕裂般疼痛。塵映在眼中的影子從來都不是自己，“暫時停戰了。”苦笑著感受塵逐漸放鬆的身軀。
    義天幾乎可以預想到若是他殺了漠，塵應該會是痛不欲生。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要讓塵留下來。義天摸摸自己的心口，這段時間可還真是苦了這個心髒呀，攤上自己這樣一個主人，它也真是可憐。明明知道接近塵會痛，卻又總忍著疼痛去接近他。
    這幾天義天總待在月華宮，哪也沒去，卻又一句話不說，好像隻是為了看塵才到月華宮的。義天貪婪地看著塵的臉龐，頸項，身軀，永遠看不夠，好像要把他永遠記在腦子裏。
    “皇上，屬下抓到人了。”宮裏的護衛押著一個人進了月華宮，當塵的眼神與被押之人對上之時，明顯慌亂了。這是……雲兒，她怎麼被抓住了。
    義天點點頭，走近了雲兒，“這個人，很眼熟嘛，不是幾日前出戰的那個女將軍嗎？身手挺不錯的呢。”義天又環視了一番，“前幾天朕就覺得有點奇怪，這個人，朕好像在宮裏看過。在哪裏？”
    雲兒的神情突然緊張，如果被義天知道她是來找塵的，那她不是拖累了塵嗎，她還怎麼去麵對漠呢？
    塵笑笑，“怎麼會呢，這女孩也長得俊俏，該是俊俏的人都差不多一個樣吧，皇上應該是記錯了。”
    “可能吧。”義天揮揮手，“將人帶下去吧。”義天觀察著塵沏茶的動作，不見曾經的嫻熟，塵在緊張，為什麼。“塵已經好久沒沏茶了呢，朕都快把你的茶想瘋了呢。”義天端起茶杯，閉著眼嗅了嗅，突然眼睛打開，發現了塵的目光。義天慢慢將茶舉到唇前，塵不小心將桌上的一杯茶打翻了。義天停下進茶的動作，將茶杯重新放回桌上，覆上塵變得冰涼的指尖，“你怎麼了？”
    塵忙抽回手，“我沒事，皇上請喝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義天的指尖劃過塵臉上的肌膚，長久的靜默之後又一陣大笑，重新端起茶杯。塵聽不懂這笑，總覺得裏麵藏著很多聽不懂的東西。
    “色澤翠綠，香如幽蘭，這該是廬山雲霧吧。不知朕說得可對？”
    他不是不懂茶的嗎，為何如今不曾品過卻能知道。塵詫異地點著頭。
    “那個女孩，叫雲兒吧，若朕料想得不錯，她是來找你的。她是不是跟你說已經開戰了，還跟你說這將是最後的戰役吧。”
    意料之中的，塵的嘴唇變得蒼白，義天指尖劃過他的唇，笑著，聲音透著寵溺，“塵，你在害怕什麼？你是不是怕朕會知道些什麼，但是，其實沒什麼好怕的呢。”幾乎是一飲而盡，就像平常一樣，“昧濃醇鮮爽，果然是廬山雲霧，不過這並不是它原來的味道吧。這茶比平常好喝多了，該是加了什麼吧。”
    義天挪了挪位子，背靠著牆。
    義天轉過頭，認真地盯著塵身上的每一處，“呐，塵，朕說過的要讓你一輩子留在朕身邊，你可還記得？”塵記得，塵還記得自己當初一臉篤定地說不可能，是呀，現在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一絲鮮血從義天的嘴角流出，顏色不再具有血的鮮紅，而是被毒素染成的黑紅，“朕還記得，你說不可能。可是，你錯了，朕已經做到了，朕的一輩子就到這了，從說那句話開始，朕知道一輩子結束，你都沒有離開我。塵，朕已經做到了，不是嗎？”血流得越來越快，義天已經不適合說話了，血液幾乎幾乎嗆住了他。
    塵低著頭，好像在聽，也好像沒有聽見，在想著別的什麼。
    “朕一直在找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不讓你走，又能不讓朕心痛，朕找了很久一直沒找到，今天終於找到了呢。”義天指指心口，“等一下，這裏也就不會再痛了吧。”血沿著下巴滴下，染紅了衣襟。
    塵抬起了頭，不知何時兩頰已經掛上淚珠，這是個愛得至深，愛得如此純粹的男人，不該死的，自己不該殺死他的。“明明你什麼都知道，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朕……不知道……咳咳……你第一天進宮的時候，朕就知道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朕竟然……還是愛上你了，你能告訴……朕嗎？朕到現在還是不知道……朕……咳咳……”
    “你不該認識我的，你本來就不該認識我的。”如果沒認識自己，他現在應該還坐在金椅上號令天下，膝下子女成群，對，皇後，皇後是真的愛他。
    “朕可從沒後悔過。朕知道，愛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朕很喜歡呢。”
    “不，愛是好東西，如果你愛的不是我，而是皇後的話，你會很幸福的。”
    “朕一直都知道皇後愛朕，可是，愛上她那是不可能的了，朕愛上了你便不可能再愛上別人，即使那個人有多麼愛朕。像你一樣，不是嗎？你愛上了寒漠，不管朕怎麼努力，你也不可能愛上朕，即使隻是你對寒漠的愛的分毫，你也吝嗇得不給予。”
    “你是傻瓜嗎？”
    第一次聽到塵發怒，義天明顯一怔，“是啊，朕就是個傻瓜，不過，為愛而傻，挺值的。”
    “咳咳咳……咳咳咳……朕……咳咳咳……”大口大口的鮮血抑製不住地流出。
    “你別說了，你不要再說話了，我求求你別再說得。”義天愛得如此偉大隻會襯得塵自己更加卑鄙醜陋。他自己你聽不下去了，開始泣不成聲。
    義天用一隻手臂撐著越來越無力的上身，輕輕地搖頭，“那不行，最重要的事朕還沒說。塵，你相信人有來生嗎？”塵自然相信，不，是肯定，他就是追著漠到來世再到來世。
    “有人說，信了就有了，所以，朕相信。來世，你別先愛上別人，一定要等朕，好嗎？塵，朕已不再是朕，叫我義天，好嗎？”
    塵艱難地蠕動著嘴唇，“天……”
    義天伸出另一隻手，掌心磨過塵臉上的淚珠，“嗯。真好，這是你第一次為我哭呢，真好，真好呢。”義天的手漸漸從塵的臉頰滑落，大力地砸向了那個先前用來備藥的杯子，碎了，碎片勒進義天的手背，但他此時再也不會感到任何疼痛了吧。
    塵抓起義天的手，小心地弄出碎片，放回義天的身側，義天閉著眼睛，嘴角是幸福的弧度。仿佛真的感覺到很開心。塵突然笑了，“你還真是傻瓜呢，沒有了呀，我已經沒有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