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ⅩⅩ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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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被抓在義天手裏,塵不覺得這點小傷也需要包紮,但手抽不出,隻好作罷。盯著義天專注的臉,不禁有點晃神。很好的一個男人呢,這麼好的男人怎麼會愛上自己呢。塵動了動手,試圖引起義天的注意。“呐,我能問你個問題嗎?”義天點了點頭。
“你為什麼會愛上我?”似乎愛得毫無理由。記憶追回到初次見麵,自己並沒有給過他好臉色,談不上一見鍾情。自己也從沒對義天特別好或是一般好,沒幫他什麼,沒給他什麼,就像兩個完全不相幹的路人,為何產生了愛。無來由也可以產生愛嗎,這和自己不一樣,自己愛漠是有理由的。
義天沒有抬眼,好像並沒有聽進去。靜默了一會兒,塵以為他沒聽清,又想重複一次。很顯然,義天聽進去了,那一陣的靜默是他在思考,語氣很認真,“因為你的真實。”
“我也隻是因為暫時還沒有需要通過偽裝來得到的東西,而你知道,人是欲望的化身,隻有越來越膨脹的欲望,永遠沒有滿足了的欲望。總有一天,我的欲望也會膨脹到足以讓我通過出賣真實而實現,而這一天,也不不會遠的。”
義天似乎並沒有當真,“你不會的。”
義天憑什麼如此相信自己。不僅如此,自己還可以說是義天身邊最居心不良的人。真實?這東西自己還有嗎?這個詞彙已經變得很陌生,自己與真實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了。人總是這樣,看起來是在控製欲望,實則被欲望擺布。不加以控製,不斷膨脹的欲望總有一天會吞了這個人本身,但人往往覺得不應該控製。當初自己拒絕了佛,選擇了為人,不是早就應該知道的嗎,人是個很複雜的生物。自己想必再也配不起真實了,這個詞仿若一根利刺,深深地紮進心裏。失去了東西,可以設法取回,失了本性,恐怕再也回複不了。天道山教會他的不多,但其中卻有真實在世。為了愛,他丟了真實,怕是尋不回了,真的值得麼?
“不會有這麼一天的,至少,你並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沒錯,他想要的隻有漠,已經沒有其他想要的了,“即使有,朕也會在你欲望剛起之時就滿足你,這樣,欲望就生不起來了。”
“那如果我不再真實了呢?是不是就不愛我了。”
仿佛聽到很好笑的話,義天一陣大笑,已經包紮好了,他抬起頭來緊緊地盯著塵,“朕也認真地想過,愛是一個挺奇怪的東西。你欣賞一個人因而你們成為了好友,但在日後交往中卻發現他再沒有你欣賞的東西,於是總能輕易斷絕來往,但愛情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兒。隻要有那麼一瞬間你動心了,他就住進去了。”義天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裏,很難進去,但出來,更難。即使日後後悔了,這裏也無法將他趕出去了,因而世上才多了那麼多的錯愛。”
塵似懂非懂,皺著眉想了一會兒,表情凝重,又認輸般地歎了口氣,他還是不懂。他知道,他愛漠,但除此之外,他沒有去細想,對他而言,隻要知道愛著誰就足夠了。“呐,我的要求你都會盡力做到的,對吧?如果我要求你不要再愛我了,可以嗎?”
塵躲開了義天的視線,那裏麵有他承受不了的受傷,拒絕一個人的愛意不難,但看著那個人被拒絕後的樣子卻是難受的。義天低著頭,又抓起塵的手,似乎很認真地端詳著,然後低低地呢喃了句“沒包好”,轉而又去解開包著的布條。解了一會兒,還是沒解開,義天開始著急地扯著。很痛,塵咬著牙忍受著,義天低著頭,塵沒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結打得不深,義天用指甲用力摳著,眼看指尖已經被指甲嵌出一道痕跡,結卻越來越深,最後義天幹脆拿剪刀剪開了。
塵又問了一次,義天沒有回答,就像根本聽不見這個問題一樣,專心地應付著手上的布條。他沒聽見嗎,不,很明顯他在逃避,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塵不死心地繼續問,義天終於抬起了頭,塵這才看清了他此刻臉上的表情,赤紅著雙眼,仿佛受過沉重打擊的野獸,眼裏像蒙了一層水霧,眼眶周圍卻很幹燥,“你以為愛情是什麼,誰能做到對愛情收放自如呢,反正朕不能。你的要求朕都會盡力滿足,但這個朕做不到。不是不想做,是真的做不到,朕試過的,朕已經試過了。”
“一廂情願的味道很苦,朕沒成癮,朕很怕苦的,但又怎麼都戒不掉。”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吐不出吞不下,忍得他很難受。聲音漸漸變了調,聽在他自己耳裏也變得很陌生,像有什麼即將在身體裏爆發,卻被他極力壓製著,但這種壓製似乎已經快失效了,不,也許是他壓製的力氣越來越小了。“朕覺得,愛和欲望同樣恐怖,它好像快吞掉朕了。可它粘朕粘得緊,怎麼努力都甩不掉。”
義天是在和塵說話,眼睛卻盯著別處,似乎不敢去看塵的眼睛,那裏麵沒有對他的一點愛。又低下了頭,繼續包紮。“既然沒法不愛,那朕就要盡全力去愛,想盡辦法去愛。朕所學會的東西,也隻有如何去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沒有如何去放棄,朕也不允許自己放棄。再難攻下的城,隻要朕想要,朕就一定會去攻。”
帝王的教學從來都是不惜一切得到自己要的,可是,不惜一切了就真的能得到了嗎,如果得不到那就是白努力了,失去的東西都沒有意義了。塵做不到這一點,可能也真因為如此,他永遠不會有帝王之命。“付出了就一定會得到想要的嗎?”
“不會。”義天回答得斬釘截鐵,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假若付出就能得到,那所有人都會去付出來得到什麼。而事實上,並沒有多少人願意去付出,隻因要麵臨著失去了卻得不到的風險,那是得不償失。“父皇告訴過朕,丟掉一個東西不一定會得到什麼東西,但割舍不下已經擁有的東西,也得不到想要擁有的東西。人們總讚揚上天的無私,其實不然,上天的無私是有限的,給了你這些東西之後很難再給你一些別的,除非去換,一物換一物,這應該是很多人都懂得的道理,在這點上可以認為上天也是有私心的。”
“你已經失去了一個好臣子了,你還想再失去什麼?”雖然義天沒有說,也表現得不是很明顯,但塵知道,義天很心痛,先不說義天對司徒的信賴,還是對朝廷的貢獻,光是司徒衷心地陪著他過了這麼多年,就足夠在義天的心中紮根了,“你覺得,這樣,值嗎?”
義天的手沒有停著,“塵,我問你,什麼才叫做值,什麼才叫做不值。”似乎根本沒打算聽到塵的回答,義天接得很快,“人們總拿事物的客觀價值來衡量它的值不值,但朕不會。即使在別人眼裏是兩者是無法相比的,失去的要重要得多,但在朕心中,隻要覺得值了那麼就是值了。生命不可謂不重要,但人選擇了為愛情生死相隨;自由亦不可謂不重要,但也不少人為了仕途拋棄了自由。他們都不是笨得不會權衡價值,隻是他們認為,他們做的值了。失去了固然痛,但朕有比失去更痛的,那就是得不到自己要的那個東西。爭取了不一定有,但沒爭取就一定沒有。”
一如塵對漠的執著,他答應了佛的條件,佛問,這樣值嗎?塵說,值。佛問,為什麼。他沒去想為什麼值,他也看到了佛的搖頭惋惜,佛應該是覺得不值吧,但他還是不後悔。在他心裏,值了,那麼就是值了。
“不會有的。”塵知道義天想要的是什麼,“我不愛你。”
“也許現在得不到,但誰又能看清楚以後呢,朕不清楚,你也不清楚。爭取不是為了得到,因那目的遙遠,所以隻是為了得到的可能性。而至少能說,盡力了,該是無憾了。”
塵劇烈地搖著頭,他不想要義天這樣,他承受不起義天的愛,“不可能的,我清楚,我很清楚,我現在不愛你,以後不愛你,再以後甚至到死都不會愛你。”正如義天所說,心這裏,住進去難,要出去更難,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會在裏麵生根,更加牢固地抓緊著自己的心。漠就是住進塵心裏的人,而且已經住了很久了。
義天突然停住了手的動作,卻依然沒有抬起頭,一會兒的停止靜默之後,又繼續包紮。
“我不愛你啊,我永遠不會愛你的,那你也不要愛我了好嗎?”塵也知道難,或許隻是在做最後的掙紮,希望能有那麼一點可能讓義天消了對他的愛意。
“朕能命令你喜歡朕嗎?”
“不可能。”這個問題不用問也能知道答案的吧。
“對啊,朕左右不了你的感情。”義天終於又抬起了頭,眼睛依舊很紅,“所以你也不能左右朕的感情。”義天緊緊地盯著塵,“愛不愛朕是你的事,可愛不愛你就是朕的事了。你左右不了。而且,並不是你愛朕朕才能愛你,你不愛了朕也不可能不愛。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嗎?”義天轉頭看了看窗外,似乎在追尋自己的記憶,又回頭望進塵的眼睛。
塵說過的話並不多,但他還是不記得他說過什麼關於這方麵的話,他搖了搖頭,用一個疑問的眼神回了義天的問題。
“你不記得了嗎?可是朕卻記得很清楚。”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更加堅定了愛塵的決心,“你說,愛不是對等的,而真正的愛不會因為對方不愛自己就不愛了。但你還說,即使知道對方有了愛的人,而那個人不是你,看著他們幸福生活的身影,自己也還是默默愛著的。後者朕做不到,朕會繼續愛,但絕不會默默的。”
義天的語氣漸趨平靜,似乎對塵不愛他這一事不在乎,但手上的動作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塵痛苦地糾著眉,受傷的手因為綁得過緊的布條傳來叫之前更為濃重的疼痛,義天不知不覺使了力。“抱歉。”義天有點懊惱,重新解開了布帶。
似乎覺得講清楚了埋在心底的話,義天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你明知道我不會愛上你,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義天是一個挺固執己見的人,勸了這麼久好像一點用處都沒有。塵開始著急了,因而聲音有點變了調。
“朕為了能讓你留在朕身邊。”
“我會走的。”義天無謂地聳聳肩,並不把這句話當一回事,他知道,塵想走,很想離開,但他卻走不了,因為自己會將他留下。對於留下他的方法,義天還是有足夠的自信的。
“我說我一定會走。”
“不,你走不了的。”義天和塵說話很少有強製性的語氣,但這次,不僅如此,還帶了點堅決的狠勁,“朕會讓你留下,不管用什麼手段,即使把你綁在身邊,朕都不會讓你走的。”已經包紮好了,義天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放下了塵的手,“不僅會留住你,而且朕還會一輩子都有你在身邊。這些朕還做得到的。”
義天站起身,轉身走出月華宮。塵盯著他的背影出神,依舊那麼挺拔,卻又似乎不再那麼挺拔,似乎變得衰老,疲憊,蒼廖了。“你做不到的,你一定做不到的。”塵一遍一遍地對著義天的背影喊著,聲音越來越小。直到義天退出了他的視線,義天身形也並未停住,腳步聲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