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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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那到底是怎樣的地方?”
我好奇地望著他,他曾經隻是告訴我,寒山是一個鑄劍之地,然而什麼樣的鑄劍之地,能如此吸引著他,讓他汲汲營營想要去往那個地方?
“熔鑄合成一體,方是鑄劍之妙。”他笑著說道:“極寒與極炎之地的融合,方是名劍之始。”
麵對此言,我默然了許久。我曾聽說過,鑄劍的過程,不過是熔鑄,凡俗的鐵匠鑄劍師,以火煆燒鐵,熔成鐵水之後,打成劍,隨後用水冷凝成型。而最好的燒熔之火,莫過於天然的炎火,以此燒熔的鐵水更為純粹。而最妙的冷凝之水,莫過於千年寒冰之湖,以此重鑄之劍,堅實無雙。
然而炎火與寒冰,何地能同取二物?
若有炎火,寒冰必然不存,若有寒冰,炎火固然無跡。
而寒山是個例外,那是一座傳說中的山,那裏有著天然的絕地之景,火與冰的神秘融合。不息的流火如蓮,千年的寒冰泛藍,是鑄劍師口中相傳的傳奇之地,隻是千年來,無人知曉那個地方所在也無人尋找到過。
他言中的寒山,便是這二者的結合,但天下之大,這樣的地方,卻又怎麼可能有?每當我如是說,他總是笑顏回答:“天地之大,自有絕妙之處,寒山炎火,絕非虛有其名。”
一年過去,我們一無所獲。
兩年過去,我們一籌莫展。
三年過去,我們依舊徘徊遊離。
光陰如梭,很快的,六年的春秋已經輪回來去,我們踏足四野,收集到了足夠鑄劍的神鐵,但我們依舊找不到任何關於寒山的蹤影。
我想我的神情必定是失落無比,每一次他看向我的時候,都充滿無限的傷感,隻是每當我問他是否還相信寒山的存在時,他的回答永遠也沒有改變。
“寒山一定存在著,我一定會找到那座寒山。”
他永遠都那麼相信著寒山的存在。
在第七年的時光裏,我們的旅途遇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改變。
那一年裏,銷聲匿跡已久的劍魔再度重現江湖,而同樣在那一年裏,我們遇到了另外一個鑄劍師。
那位鑄劍師,名作九攸,他畢生隻鑄一把劍,而那把劍,當今塵世,天下無敵。
那把劍,便是玄冥。
劍魔的回歸,本就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我們從來不相信他會從此絕跡塵世,但遇見那位鑄劍師,卻是與劍魔之回歸,相碰撞一場意外之變。
那天我們途徑一個小鎮鬧市,他形神枯槁,毫無生氣依偎在一個不起眼的牆角,一開始,我隻當他是個普通的乞丐,沒有多注意。
然而歐冶子看到他的時候,卻注視著他看了很久。
“那個老頭有什麼特別麼?”
我問他,他卻隻是默然不答話,靜靜搖了搖頭。
一陣驚恐的“救命”呼聲忽然間驚醒了所有人,一個滿身是血的人,瘋了一般的闖進了鬧市,所有見到的人都退避三尺,一陣漫無目的橫衝直撞後,他頹然倒在了鬧市當中。
我立刻上前去,蹲在了那個人的麵前扶起他的頭,旁邊的眾人戰戰兢兢圍上觀看情況,那個人看上去還十分年輕,但渾身沾滿了泥沙汙漬,身上的傷痕觸目驚心,血依舊汩汩而流,染紅了整片的衣衫。
“你怎麼了?”我焦急問道,同時朝人群大喊道:“快尋大夫——”
“魔鬼……魔鬼……魔鬼……”他顫抖連不成句子的詞語中,不斷重複著一句話。
“是誰把你傷成這樣?”我問道。
“是……是……劍……劍……劍…魔……”
說完這句話,他隨之斷了氣。
周圍的人群忽然間變了顏色,每個人的雙眼都露出了驚恐無比的神色,惶恐的人們慢慢退開,四散而去,做生意走街的人們,也立刻收拾了攤位,繁華的小鬧市,不消片刻,便冷清得一片荒涼。偌大的街市上,隻有我和歐冶子兩個人的身影,空虛得說不出寂寞。
“劍魔——”
我放下了手中的人,緊緊握住了拳頭,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終於重新出現在這裏,往事一幕幕回首著,死去同伴的麵孔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而如今他帶來的,是更多的傷害。
我望向了歐冶子。
他靜靜注視著死去的那個人,凝視了許久之後,他輕輕地歎了口氣,道:“我們找地方把他安葬了吧。”
“嗯!”
“劍心不仁,天地無救啊,哈哈哈哈哈……”
一陣癲狂的笑聲打斷了我們的思緒,轉過頭,原來不是所有的人都離開了,那個倒落在牆角的枯槁老頭兒,此刻卻精神抖擻站了起來,走向了我們,他正發出著我從未聽過的瘋狂大笑聲,刺耳無比。
眼下如此場景,那人的笑聲讓我頗覺不適,然而聽得他之前所言,歐冶子卻隻是淡淡地看了看他,淡淡道:“你果然不是一個普通的乞丐。”
“彼此彼此。”
老頭客氣的說道,眼神間忽然神采奕奕,這場景不禁讓我想到了第一次見到歐冶子時候的事情,一切都出奇的相似。
“你怎麼看出我不一樣的?”那老頭問道。
“你的手,是一個鑄劍師的手。”歐冶子不帶感情的說道:“恰巧,我也是一個鑄劍師,僅此而已。”
“嗯,說的是。”他們各自攤出了手看了看,鑄劍師的手,滿布著粗糙的老繭,那是鍛造冶劍時留下的痕跡。
“你想必就是歐冶子。”那老頭說道,對方如此簡單的認出歐冶子的來曆,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但歐冶子的反應卻不見有任何驚奇之感,隻是很淡定的回答著。
“是。”
“我叫九攸,”他帶著似是幾分傷感的神色說道,“我就是玄冥劍的鑄劍師。”
歐冶子靜靜地看著他,而九攸,雙目仰望向了清冷的蒼穹,忽然間像是被填滿了無言的惆悵,最後,他低低沉吟道。
“走吧,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歐冶子的表情深深的陰沉了一下。
“我記得你在我當時受傷時,曾非常了解玄冥所含陰火之氣,那就表示,你對玄冥鍛造之理必定十分了解,既然玄冥可以如此,我們為何不能依循此理?”九攸說要帶著我們去他鍛造玄冥的地方,而跟隨著九攸的路途上,我想到他的神情,於是當時的回憶瞬間湧上了腦海,我對歐冶子提出了這個問題。
確實見過九攸之後,我對此感到了十分的不解,在當初我被劍魔所傷被他所救之時,他曾經對我傷勢的情況了如指掌,相信他非常清楚玄冥鍛鑄之理,那也就證明鍛造寶劍還另有他法,而且是他知曉的方法,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汲汲營營尋找那虛無縹緲的寒山?
“絕對不可。”他沒有任何猶豫,堅定否決道:“無咎,玄冥鑄造之理,你跟著九攸到了目的地,你就明白了。”
他隻是如是說。
“年輕人,你要多聽聽他的話,不然的話,等到後悔的時日,一切就晚了。”
聽到我們的談話,九攸也如是對我說。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必須承認,我一生之中,不會見到比這裏更讓我寒冷的地方。
我終於明白了,所謂的鍛造玄冥陰火是何物,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歐冶子寧可去相信那虛無縹緲的寒山,也不願以同玄冥之理鍛造一把新的寶劍。
無數的獨木荒塚,佇立在這一片燃燒成焦黑的土地上,隨處猶然可見,未曾燃燒殆盡的人骨,還有一塊塊觸目驚心的,已經幹涸到了黑色的血印。
而這片荒地的中央,則是一塊小小的土坡,上麵,許多個圓木綁做十字,一片枯槁。
“所謂陰火,就是以死人為材,將死去之人綁在這些圓木之上,曬做人幹便可為陰火之材,待收集得千人之屍,便尋一黑暗之陰地,燃燒起陰火,鍛鑄寶劍。”
這裏,竟是一座千屍之墳。
“這些人,如何而死?”
我忍住心中無言的怒火,冷冷問道。
九攸傷感看著滿地殘亂,閉目言道:“是……劍魔所殺。”
“你就如此任著他,濫殺無辜,就為鑄一把劍麼?”
“這一切,是我的過錯。”九攸低下了頭,雙眼裏一片虛無的空濛,他淡淡而道:“劍心不仁,天地無救,直到玄冥問世,劍魔縱橫天下的那一刻起,我才明白這句話,真正的含義。”
沉默了片刻,九攸繼續道。
“當初還年輕的我,一心隻想著鑄劍,鑄一把絕世無雙的寶劍,我曾經用了將近畢生的精力尋找傳說中的寒山,然而我終究沒有找到,世人也沒有。十五年,我走遍了天下,但一無所獲,我的心累了,也倦了,我不再相信那虛無縹緲的寒山,也不相信人世間真的無有他法,於是,我想出了以陰火錘煉之法。我相中了那個孩子高超的劍藝而銳利的劍氣,然而我卻沒有看到,他眼中異樣的神色,甚至在他送來了千屍之材的時候,我依然沒有恍悟。於是我以千日之時刻,千屍之陰火,鑄造出了玄冥,然而就在那一天……”
九攸漸漸地說不下去了,但後來的故事,我也猜得到答案。
從此天下,劍魔縱橫,再無敵手,奈落黃泉之下,又多了無數的冤魂。
歐冶子始終一言不發看著九攸,一直到了最後,他隻是淡淡說了一句:“九攸,寒山是存在的,吾與無咎,必定會尋得寒山所在。”
九攸的雙目,又一次陷入了呆滯,枯槁的神色,盡顯疲憊的神色。
他是否相信,我不知道,但我明白,他已經不再有任何力量,去尋找寒山。
他的劍心,在劍魔出世的那一刻,就無聲無息的死去,他已經不再擁有一個鑄劍師的靈魂。
和九攸告別後不久,劍魔肆虐的消息再一次傳來,而這一次,死去的人裏,恰好就包括一個人。
九攸沒有再逃避他的過錯,他勇敢地對上了劍魔,死在了他費盡心思所鑄之劍的手中。
和九攸在一起的時光很短暫,但對我們的旅途,卻有了一種重新的詮釋。
然而寒山,卻離我們,更加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