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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元初始,混沌無明,龍躍在淵,擘劃天地。
    日月沉影,夜極無明,北星有七,遙之相映。
    “無咎,你是否看得到,那座遙遠的寒山?”
    我轉過頭,靜靜注視著他的雙眼。
    他的雙眼望向遙遠的天邊,仿佛洞穿了天地之浩蕩,深邃而靜謐,他望著的方向,流雲皓月浮若夢幻,但他的眼中倒映出來的,卻仿佛是更遙遠的彼岸。
    他抬起右手,指向了那一片無邊的蒼穹,遙遠的天地看不見邊界。
    順著他指向的方向,我遠遠地望去,那裏一片朦朧霧鎖,我看不見任何山,自然也包括他所言的“寒山”。
    但我沒有回答他。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沒等到我的回答,他的雙手就忽然抓住了我的肩膀。
    “無咎,相信我,和我一起去吧,到了那片寒山,我會為你鑄一把絕世之劍,隻此一劍,千世無尋,萬世不複。”
    當他激動地對我說著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眼裏閃爍著北星一般耀眼的光芒,那是我從來未在第二個人的眼中看到的光芒。
    劍癡——
    或許這個名字用在他身上會比我適合。
    劍癡,是他人謂我之名。
    舞劍成狂,劍隨心走,劍隨意發,對於一個癡迷於劍術的劍客而言,劍意就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符號。
    可從見到我開始,除了那傳說中的寒山和鑄劍,他就沒跟我說過第二句有關其他的話。
    我默默低下了頭,輕輕移開了他抓住我肩膀的手,隨之離去。
    我不知道看著我離去背影的他是否充滿了失望,但是於一個劍客而言,劍意就是我的生命,我崇仰的,是練就一手絕世劍術,名動天下。
    我所需要的,從不是劍本身。
    那是我們第二次見麵的場景,而我們的初相識,是在不久前的一個平凡的下午。
    當我見到他的時候,他一身破爛,睡倒在路旁,在他的手上,緊緊捏著一個褪了陶色的烏黑大酒壇,醉得像一灘爛泥,一眼看去就像是個潦倒落魄的乞丐。
    可憐的老人家,我心裏默默念叨。
    還沒等我仔細看他兩眼,一陣嬉笑打斷了我的思維。
    一群孩子突然蜂擁而至,把他圍了起來,每個孩子的手上都拿著一把狗尾草,他們用狗尾草撥弄著他的鼻子,他的耳朵和他的手腳。孩子們一邊不亦樂乎地玩鬧著他,一邊嘴裏大聲玩樂地重複喊著:“乞丐老頭,乞丐老頭,懶得像隻豬;乞丐老頭,乞丐老頭,笨得像隻豬;乞丐老頭,乞丐老頭,髒得像隻豬……”
    他仿佛是在睡夢中被弄醒了過來,從旁望去,他的眼神黯然無光,麵頰積滿了塵灰,仿佛久經饑餓與風霜,頻臨垂死。
    “走開走開,你們這群小毛孩!”
    似乎是大力舞動著他的雙手,他撥開孩子們的狗尾巴草想要逃離,無奈孩子們喊得更加歡暢地一擁而上,把他按倒在了地上,不讓他爬起來,他停止了抵抗,不知道是因為不想還是因為餓得沒有力氣了,他睜著無神的雙目,無奈的仰望著天際。
    我深深歎了口氣,走上前去。
    “別鬧了!”我淡淡地對孩子們說道,孩子們集體回過頭來望了望麵無表情的我,隨之是一群鬼臉相對,和更高聲的嘲笑。
    “有個怪大叔要幫助乞丐老頭——”
    “怪大叔——”
    “乞丐老頭——”
    我無可奈何,拔出了腰際的劍,劃向了我身邊的石子,而後還劍入鞘。
    劍入平鞘的那一瞬,半個人高的大石頭轟然裂開,光滑的切麵找不到一絲坎坷。
    孩子們瞬間沒了聲音,然後彼此看了一眼後,牽手跑了開去,留下了他一個人。
    孩子們散去後,我決定去扶起他,卻發現他的眼神,發出了奇異光彩似的看著我,仿佛如獲至寶。
    我細細打量了他一下,滿麵胡渣,頭發散亂,一身破爛衣服殘碎不堪,看上去年紀已過半百,但從見到我的那一刻起,黯淡無光的雙目忽然炯炯有神。
    我緩緩向他伸出了手想要拉他一把,誰知卻被一把從地上蹬跳起來緊緊抓住了雙手。
    被他抓住的那一刻,我意外感到了一陣灼痛,他堅實的手掌間粗糙的老繭滿布,生硬的猶如石頭。
    “太神奇了,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他喃喃不斷地說著,說的我完全摸不著頭腦,不過他還完全沒有給我任何反應的時間。
    “你叫什麼名字,年輕人?”
    幾許尷尬的看著他,然後我淡淡回答道:“無咎。”
    “無咎,好啊!好啊!我要找的就是你,和我一起去寒山,一起去吧!”
    什麼?
    對於他所說的,我完全是丈二摸不著頭腦,不禁心生了一番厭煩,想要擺脫他,然而神奇的是,當我想要從被他握著的雙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時,我卻發現沒那麼容易,他的手勁,簡直是大得驚人。
    看來,我剛才看得差了,他並不是一個普通的乞丐,那些孩子就算我不出手,他也不會被他們怎樣。
    他還是在不斷的說:“去寒山,去寒山,我會為你鑄造一把絕世寶劍,它要等的,就是你這樣的主人。”
    寒山——
    鑄劍——
    這樣的老頭,居然口出如此驚人之語,出乎我的意料,我就那樣愣在了那裏,不知所措地看著興奮奕奕的他。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我是劍癡,他是鑄劍師,我們的命運,也僅僅是因為一把他口中的絕世寶劍而相交叉。
    第三次見到他,是後來的一次偶然的機會,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是歐冶子,還是一位很多劍士千金難求的鑄劍師。
    當是時,楚國受到了來自南隅一群異人的騷擾,傷害了不少楚國無辜平民百姓,這些異人手持奇兵利器,武功高強,普通百姓根本不是其對手。為此楚國太子建憂心百姓疾苦,命其麾下臣士伍子胥剿滅這班南隅異士,伍子胥受命派出了許多兵士,召集了一批江湖劍客,出發討逆,然而那些異人其中,有一位劍客,劍術高超至極從所未見,楚國許多兵士劍客都命喪其下,一時間人心惶惶,談及色變。
    世人給了他一個稱呼:劍魔。
    劍是劍,魔是魔,當劍與魔融合一體之時,便是奈落之夜的黯淡。為此,伍子胥征集天下劍客,欲破劍魔之威。
    而我,便是那其中之一。
    在伍子胥的府邸,我再一次見到了他。
    然而想象不到的是,他不再是街頭任孩童兒欺負的乞丐老頭,而是伍子胥府中的座上賓。
    “歐冶子先生,南隅異人欺辱楚國百姓,他們的兵器鋒利無比,尤其是那劍魔手中之劍,利可摧山折石,普通刀劍無力抵抗,而今伍子胥已召集一批有誌之士,望先生能展一己之能,為我等鑄造一把絕世寶劍,一抗劍魔之威。”
    在被引薦往伍子胥跟前之時,我登堂即將入室之刻,自幕後我聽到了伍子胥如是說。
    我停住了上前的腳步,輕輕撩開簾帷,暗暗注視廳堂內的情形,才赫然發現伍子胥如此客客氣氣說話的,這個名叫歐冶子的先生,竟是他,那個當初在街頭任孩子們欺辱的乞丐老頭。
    不同的是,此刻他不再是一身的破爛醉倒,蓬頭垢麵,而是一身幹淨整潔,梳理清楚,雖然衣飾仍顯樸素,卻也整齊無比。
    唯一熟悉的,是他的目光。
    盡管伍子胥視他作為上賓,然而他的目光依舊是黯然無顏色,和當日被孩子們圍著刁難的那個乞丐老頭,沒有差別。
    “汝之身邊,我尚未見到能有用吾之劍的劍客。”
    好一個歐冶子,此話回得可謂是漫不經心,毫無生氣,伍子胥身邊的隨從都忍不住臉色發白,怒容上眉。
    “大膽……”
    伍子胥抬起了手,阻止了身後之人欲言之語。
    “那先生認為,何人能可用先生之劍?”
    誰知歐冶子隻是閉目,靜靜不說話,伍子胥無奈一聲長歎,揮了揮手。
    “你們送先生回房休息吧!”
    “在下無咎,見過伍大夫。”
    我微微頷首,抱拳像伍子胥敬禮,伍子胥也客氣回應。
    “壯士客氣了,劍癡之名,伍子胥早有耳聞,此次誅殺南隅這幫異人,先生能鼎力相助,實在是感激不盡。”
    “能夠一盡己力,保眾人之安寧,無咎義不容辭。”頓了頓,我猶豫地繼續問道:“伍大夫,不知方才與大夫相談之人是?”
    “那人名叫歐冶子,是當世獨一無二的鑄劍之師,實不相瞞,當今不少國君,包括我楚國大王在內,所佩之劍皆是出自這位神師之手,他所鑄之劍,可謂是千年難遇的佳品。”
    伍子胥不惜美言至此,想不到那個當時被一群孩子追著打鬧的乞丐老頭,竟然是如此奇人。想到當時他握著我的手,那驚人的大手勁和滿布老繭的掌紋,現在想來恐怕就是長久鑄劍而形成。
    “既是如此,大夫求他鑄劍,他為何要拒絕呢?”
    “哎,歐冶子先生生性怪異,在下已經將他請到府上幾日了,帶他見識了不少這幾日來,四處征集的除魔誌士,可惜他翻來覆去,隻說這府上,無有能用他所鑄之劍的人。眼下如此,在下也是毫無辦法了,隻可惜那些南隅異人,兵鋒利悍,尤其那劍魔,普通之劍絕難抗衡,若無歐先生之力,怕是誅魔難成啊。”
    伍子胥愁容滿麵,我卻內心波瀾不止。
    [無咎,相信我,和我一起去吧,到了那片寒山,我會為你鑄一把絕世之劍,隻此一劍,千世無尋,萬世不複。]
    當日他的話,此刻突然湧進了我的腦海,那時的我並未顧暇於此事,今日看來,望乎奢侈了。
    寒山,寒山——
    在那個人的眼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我看不到他指的方向有什麼樣的山,我隻記得當他提起寒山的時候,眼中充滿了那奕奕的光芒,閃爍如暗夜天邊的北鬥之星,無可掩映。
    到底是個什麼樣神秘的地方,能讓他如此瘋狂,如此執著?
    也許,我是不是該去見見他?
    內心有個聲音,在心靈深處隱約徘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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