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孤獨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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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我抱著陳子非給我找的資料,神清氣爽地來上班。休息室好像打掃過了,外邊隻看到了高丁的車。這小子還挺勤快!
    看著剛下夜班的同事們昏昏欲睡的樣子,讓我不禁想到早上同樣睡眠不足的陳子非。由於我占了他的床,導致他沒有休息好。一早醒來看他的樣子,仿佛是去神遊了一般,精神渙散。
    換上白大褂,向門口走去,門上的玻璃清楚得映出了我眼中的落寞。其實我們都很清楚,那張大床,我們兩個人睡,絕對足夠了。
    照舊是忙碌的一天。陳子非的資料讓手術例會有了新的突破,院裏也很重視的這次的手術,讓我們盡快定下日子,好盡快通知媒體和圈內人士。也許這是能讓中日醫院崛起的契機,那些個高層不會放過。對於我和武和平,不也是一樣嗎?也許有的時候,還真不能把那些救死扶傷的大義掛在嘴邊。
    周末的時候,奉父親之命陪田澤逛街。這個女人的大方和熱情已經征服了我爸,甚至讓他對芭蕾舞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要知道,我爸之前可是個連歌兒都不怎麼唱的汽修工啊!與田澤在一起,時常能感到他熾熱的目光。我不傻,我當然能讀懂其中的意思。隻是比起熾熱,我更想看到陳子非關切的目光。
    “明天就手術了?”像往常一樣,他邊開車邊問。
    “嗯,”我揉揉太陽穴,“這幾天準備可把我累壞了。”
    “頭疼嗎?”正巧是紅燈,他緩緩地停下車,手伸到我的頭後。剛碰到我的頭發,我敏感地一顫,抬頭對上他詫異的眸子。
    直到後麵的響起喇叭聲,我們才回過神兒來。
    “耳根後兩指地方,按摩一下會好一些。”
    沒有回應他,我隻是點點頭。
    “最近,手術的事情跟你講了好多了,今晚就不說了。回去之後,早點休息吧。”
    想要說什麼,張開嘴卻又仿佛啞巴了一樣,輕輕地歎了口氣:“嗯。”
    走之前,還特別囑咐了幾句:“今天晚上把流程看一遍就好了,也別想太多,早點睡。”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明天早上我來接你吧!九點吧?也不早,你可以多睡一會兒。”
    見他要走,我終於忍不住叫住他:“陳子非!”
    我要說什麼?說“謝謝”嗎?我對他說的已經夠多了,他一定不想聽了。要留他嗎?為什麼留呢?憑什麼留人家?我到底……是怎麼了?
    “頭還疼嗎?”這次他沒有伸手,“可不要亂吃藥啊。”
    “……手術成功之後,我想請你吃飯。”想破腦袋才想出這麼一句。
    他笑笑:“手術成功了,有很多人要請你呢黎大夫!哪兒輪的上你請我?”他回身拉開車門,“別想那麼多了,快上去吧!”
    紅色富康離開的時候,也帶走了冬夜裏唯一的溫度。看他越走越遠,我就越來越冷。我不喜歡這種分離的感覺,無論和誰。就好像我被拋下了,被丟棄了。也許生活中,我時常對人很冷淡。但最怕孤獨的人,是我才對。
    擴張性心肌症手術,一般在五個小時左右完成。
    換上隔離服,準備洗手。武和平把刷子弄到地上好幾次,一直在製造緊張氣氛,就連護士長都受不了了。
    “武大夫,您慢點成嗎?”
    “啊我知道,我沒事。”
    帶好手套口罩和帽子,我深呼吸:心無雜念!
    陳芳菲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趕去潘家園古玩市場的路上。
    “幹嘛啊村姑,想進城買衣服?要我接你去嗎?”我故意惡心他她。
    “滾!”好久沒聽她這句口頭禪了。她讀高中的時候我跟曉非是剛上初中,正是男孩兒最招人煩的時候。這句口頭禪也是那時候留下的。
    貧了幾句,她開始認真:“說正經的,‘傷心過度’的那位到底是誰啊?什麼時候讓我見見啊?”
    我無奈了:“瞎打聽什麼啊!根本沒有的事。”
    “少裝蒜!你那麼耐心樣子可少見,不可能那麼簡單!”
    “拜托你……”我真服了,“你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沒解決,能不能不要禍害我啊?”
    “怎麼叫禍害呢?我是在想法設法給你出主意呢!你們都說什麼了?做什麼了?送東西沒有?見家長沒有?”
    什麼爛七八糟的?!我真恨不得衝到老宅去堵住她的嘴!
    “陳芳菲,你要一個人特別孤單寂寞,就去看看台灣偶像劇,你肯定喜歡!”
    “30號尼龍線,快!”各種儀器的聲音讓我有些急躁,護士趕忙給我擦汗,我有些厭惡的甩甩頭。
    “室顫!”還嫌我這裏不夠亂嗎?警報一樣地響,我的頭一蹦一蹦的疼。
    “黎曉你忙你的!”武和平拿出兩個大勺子一樣的電極。
    “等會!”我突然想到之前陳子非教我的一個方法,“不用除顫儀,那樣不好,會影響後邊的手術進程。”
    我慢慢地用手握住那顆破敗的心髒,輕輕地、緩慢地按摩起來。我這無比冷靜緩慢的動作,卻讓手術室裏的其他人都急瘋了!
    “黎曉你在幹嘛啊?”武和平最沉不住氣。
    “要慢慢來!”陳子非一直這樣強調。
    警報依然想著,震動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我卻依舊慢慢地按摩。武和平急了,舉著電極要上:“黎曉,讓開!”
    “不能急,要慢慢來!”我必須保持冷靜。
    漫長的90秒之後,心髒又重新恢複正常運作。換好人工心髒,膠皮手套裏手仿佛泡在汗水之中,卻又停不下地拿起了手術鉗。
    停好車,從北門進去。麵對一望無際、大大小小的攤位,人潮湧動,我一時不知所措。於是,我撥通了穀平的電話。
    “你的店攤位號是多少啊?”邊問我便踅摸著。
    “你還是一樣的找不著北啊!”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我轉過身。他拿著手機,嘴裏叼著煙,一臉精明圓滑的樣子,氣質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難怪我一直沒有認出來。可看到他這張臉,我還是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事。
    “陳子非,看來你活得還不錯!”
    我苦笑。
    從手術室出來,高院長、袁主任、心外科的、急診科的同事們還有病人家屬都在,稱讚、感謝不絕於耳。武和平仿佛還沒從手術狀態中出來,神情還有點恍惚。而我現在隻想見陳子非,我要告訴他,我成功了!
    可術後的工作不比手術時輕鬆。術後觀察、寫總結、做報告,院裏仿佛想趁著領導媒體都在,把這台手術成功的意義誇大、誇大再誇大,根本沒有考慮到我們五個小時站在手術台前是多麼辛苦。這一天,我跟武和平幾乎一直是的腳不離地飛奔著。下班的時候,我都覺得我這兩條腿不是自己的了。
    雖然一直沒騰出時間給陳子非打個電話,他卻也沒有打電話來。隻有田澤的短信和老爸的一個未接電話,我心裏卻覺得空蕩蕩的。
    “坐!別客氣!”他伸手招呼,“平時日子沒什麼人。”
    穀平的店裏所賣的古董以清代的居多。小到銅錢,大到家具,應有盡有。我坐的這把椅子,據說是和珅家的。
    “急著找我,有什麼事?”
    他遞過煙來,我也沒客氣。
    “最近還好吧?“
    “嗯。你呢?這兒的生意不錯吧?”
    “嗨!就是混口飯吃!”
    我們漫無目的的閑聊著,直到他扯出了我姐。
    “前些日子聽說你姐回來了?!他還在紅十字會幹呢?”他問。
    “我看你不是聽說吧?!”我猜到了,“你問的陳芳菲我手機號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都知道了。”
    穀平是我大學同學,爾後又一起做無國界醫生,交情頗深。因為常在一起,跟我姐和曉非也很熟。四年前曉非出事後,我回到北京,他也回來了。但我斷絕和所有人的來往,自然也跟他失去了聯係。
    店外的人聲嘈雜,有叫賣聲,有討價還價的聲音。淘寶的人似乎毫不在乎陰冷的天氣。
    “前幾天,我去看聶鑫了。”
    我彈了彈煙灰,等他繼續說。
    “他還是老樣子。其實他變成那樣也不錯,什麼煩惱都沒有,挺好!”
    “那你現在這樣不好嗎?”
    聶鑫那樣是好,可那樣叫活著嗎?當年他和我一起被抓做人質,因為個性吵鬧,和當地人語言又不通,沒少受那個酋長的折磨。救出來之後,就整日瘋瘋癲癲的。現在在昌平的一個療養院裏,沒事兒的時候,我也常常去看他。
    “我咽不下這口氣,”他用力按滅煙頭,“學了那麼多年,讀了那麼多書,可我現在卻沒勇氣拿起手術刀?我不甘心!”
    看他不甘心的樣子,我吐出一口煙:“穀平,別那麼想。你比我條件好,更有發展,現在開始也都還來得及。千萬不要想我一樣。”
    “我這段時間老想以前的事,想我們一起在非洲的事,苦中作樂的日子……”
    我吸了一口煙,默默的聽著。
    “……那天夜裏,我還夢見曉非了。他說他渴死了,仿佛他還在非洲那邊,還是當年那個樣子……“
    “穀平,”我打斷他,“你找我不是為了敘舊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這件事情過去了那麼久,我卻依然不願在人前提到曉非,仿佛他是我一個人的,有我一個人想他就夠了。
    他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紙遞給我:“這是我前兩天在協和醫院搞到的,你要是沒興趣,可以扔了!“
    這張報名表我再熟悉不過了。無國界醫生,我曾立誓要一生從事的職業,如今,我還可以嗎?看著我手心猙獰的傷痕,我真不確定我還能不能拿穩手術刀了。
    有客人進來看東西,穀平到前邊去招待。是一對青年男女,男的仿佛在為女的挑禮物而頭疼。
    曉非要是還在,也該是苦惱這個的年齡。
    田澤的到來讓我吃驚。
    “我又要飛走了,過來跟你打個招呼!”她一笑起來,眼睛彎的像月牙,非常好看,一旁的武和平早已看呆了,“你怎麼沒回我短信啊?”
    “哦抱歉,之前都太忙了!”我搪塞著。
    “那當麵祝賀吧!”她從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看你手腕上空空的,自作主張就給你置辦了。看看吧,羅西尼的,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意外的禮物,羅西尼的男表。很細心的把價簽取走了,但我還是能看出它的價值不菲。
    “太貴重了,我……”
    “這可是男表,我戴不了。除了你以外也沒有別人可以送了。”她像個孩子一樣是撒嬌地說,一旁的武和平都快羨慕嫉妒恨了。
    “那、那我先收下了。謝謝!”
    “跟我客氣什麼!”
    道路漸漸被車子填滿,車子漸漸被人潮填滿……所有的東西都漸漸被充滿,隻有我的心還空蕩蕩的。
    曉非,如果你還活著……曾經,我每天不知要假設多少次,他還活著,那將會有多美好。然而,他時常出現在我夢中的時候,我卻覺得他並沒有走,他真的還活著。
    可是今天我才知道,不隻是我,別人也會在夢中見到他,他不在是我一個人的。最重要的是,他真的走了,一個人走了,身邊沒有一個熟悉的人陪著他,就這麼孤獨的走了。
    陰晦的天仿佛渾濁的江水在翻滾,汙濁的空氣令我窒息,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手機響了。
    “喂……”
    “陳子非,說好接我去王府井的!你竟敢放我鴿子!”
    我咽下眼淚。
    “對不起,我忘了。”我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卻還是被陳芳菲發現了。
    “子非,你怎麼了?”
    我一下屈服於她的細心:“姐,去看看曉非吧!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吧!我想他了,他一個人在那兒,太孤獨了……”
    “子非……”
    我流下眼淚。何止是孤獨?墓地隻有一塊碑,地下根本什麼也沒有。曉非的魂魄若還沒有散去,也許正孤獨地遊蕩在盧旺達荒涼的草原上。
    一直忙到下班,我都沒來得及給陳子非打個電話,武和平一直沒完沒了地問我田澤的事情。那麼忙,虧他還有心思想這個。
    見到陳子非的時候,我剛想把好消息告訴他,卻見他臉色不太好,住了口。他仿佛察覺到我欲言又止,強顏歡笑:“怎麼樣?成功了嗎?”
    “當然,很成功!那個心髒按摩多虧你告訴我了……”
    我滔滔不絕的說著,他雖沒有回應卻也在聽著。可非常明顯,他的心根本沒在這兒,仿佛這車廂裏隻有我孤獨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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