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夢裏浮光夢外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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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天亮時嵐殊醒了過來,在床上翻了個身,覺得渾身酸軟難受,抬眼看著外麵從窗格子裏透進來的光,天陰沉沉的也瞧不出是什麼時辰,翻過身頭朝向床的裏麵,閉上眼不一會兒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開始做起夢來,夢裏他還是小時候的光景,梳著兩個花苞髻,穿著件鵝黃色對襟褂子,粉白稚嫩的臉龐像是陶瓷一樣的年畫娃娃,正在院子裏和另一個同齡的孩子玩耍。
    “子舟,子舟,快過來。”沉沉夜色下,穿著一身湖色織錦的婦人手裏拿著一個亮瑩瑩的東西,正微微俯著身子朝他招手,聲音溫和柔軟像羽毛一樣撫過心頭,“快來看這是什麼。”
    年幼的顧子舟手裏拿著一個畫成年畫娃娃的麵具,正和管家的小兒子方年在院子裏玩,聽到婦人叫他的聲音,回身朝對方跑過去,手裏抓著那個麵具撲進婦人的懷裏,聲音糯糯的喚著對方,“娘,娘。”
    “你呀,真像個小猴精,瞧這玩得一身的泥。”婦人嘴裏這樣責怪著,卻伸手將小小的顧子舟摟進懷裏,然後把手裏的一個東西放進顧子舟手裏,“快看這是什麼。”
    “這是一個鴨蛋啊……”顧子舟把手裏的麵具放進跟在他身後的方年手裏,看著手裏的那顆鴨蛋,然後驚喜的抬頭看著摟著他的婦人,“娘,這鴨蛋怎麼會亮啊,好好看呀。”
    笑容溫婉的婦人彎著眼睛伸出手,食指從顧子舟小巧挺直的鼻梁上一滑而過,然後道:“裏麵裝著螢火蟲,所以它才會亮啊,你可以跟它許願,它會幫你實現的。”
    那是一顆掏空了蛋殼裏肉的鴨蛋,一頭有個小小的孔,用蠟紙蒙起來,裏麵裝著許多隻螢火蟲,整顆鴨蛋像是一顆漂亮的綠色寶石一樣,一閃一閃的亮著幽藍色的光,顧子舟把那顆鴨蛋拿在手裏看了看,然後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聲音軟軟的問,“爹爹今天不回來了麼。”
    婦人笑了笑,抬手揉揉顧子舟的臉頰,“你爹爹忙呢,他要給你買你想要的糖人呀,等你爹爹回來,就給你帶糖人回來玩。”
    “我不要糖人,我要爹爹。”顧子舟垂頭小聲說著,認真的看著手裏一閃一閃的那顆鴨蛋,帶著一絲委屈認真的說,“讓爹爹每年都陪我過節吧,好麼。”
    婦人眼眶一陣溫熱,眼眶周圍有東西在夜色下閃著模糊的光,緩緩的就滑下臉頰,無聲的隱進顧子舟的衣服裏。
    顧子舟垂頭靜靜的看著手裏那顆可以幫他實現願望的鴨蛋,他知道那是母親做給他的,可是他相信母親說的,因為母親從來沒有騙過他,所以他默默的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著那個願望,眼眶裏的淚水也越蓄越多,多得看著手裏那顆光芒像是因為承載了願望而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像是父親真的會從那陣光裏走出來——
    “嗯……唔……”嵐殊掙紮著從沉沉的混沌夢境裏醒過來,從一側襲來的微弱的光芒讓他抬起右手,額角突然明晰起來的脹痛讓他有了切實的清醒感,他虛握了握手,輕輕的自語道,“是夢嗎?”
    “你醒了啊。”突如其來的聲音。
    “嗬!”嵐殊驚呼一聲順著聲音看過去,一陣更清晰的鈍痛從額角傳來,他用右手背輕輕的按撫著額角,借著屋內燭光看清了身處的環境,古樸雕花的實木床,用銀色絲線繡著白玉蘭的藍色絲緞錦被,床幔上同樣繡著銀色的白玉蘭,和屋子正中央擺放的一張色澤圓潤的紅木桌子,那上麵擺放著一盞被燈罩籠著的燭火,這是他的房間,那靜靜燃燒著的燭火照著正推門走進來的帶著笑意的人。
    “三哥。”眯著眼看清了對麵的人,嵐殊閉了一下眼睛,像是讓自己從夢境中醒過來一樣,然後問,“昨晚送我回來的是國公大人?”
    “嗯,虧得他把你送回來,不然……”嵐夜雲看了嵐殊一眼一邊說著一邊走近,在凳子上坐下來,又問道,“你怎麼會在漓央樓搞成那副樣子?”
    躺在被窩下的嵐殊身上還是酸軟的,外麵顯得陰沉的天也像是更冷了些一樣,就懶得起來,躺在被子裏一臉可憐的看著嵐夜雲,“我讓雒祈格帶著去的,然後讓他下了點藥,這渾小子也忒亂來了。”一想又讓溫淵衡看到他那副難堪的樣子,別的不說,這同朝為官,日後見了嵐殊隻覺肯定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就是現在他都想找條縫鑽進去,但鑽進去前他得先把雒祈格這廝收拾一遍。
    “哈哈。”嵐夜雲一聽笑了開來,“我剛聽說那酒樓樓主大早上醒過來,發現自己身上就半片遮羞布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身邊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堆女的,結果個個穿戴整齊,再一摸身上錢袋,一個鋼板也沒有了。”嵐夜雲提起桌上的茶壺翻開杯子倒了一杯喝了,看著嵐殊才又說道,“氣得差點翻了漓央,一會兒估計就要鬧這來了。”
    嵐殊抬手扶著太陽穴揉了揉,然後又掩著嘴打了個哈欠,“他不來,我還得去找他。”
    嵐夜雲放下手裏的杯子,站起身來,對倚在被子裏的嵐殊道:“你先好好休息,一會兒我讓人送碗粥過來。”然後就轉身出了房間。
    嵐殊看著嵐夜雲合上門,又將昨天晚上的事想了一遍,唯一能清晰想起的竟是溫淵衡看到他時皺起來的眉眼,抬手被子一拉直接過頭頂,把自己整個埋進被窩裏像隻逃避的鴕鳥。
    雒祈格來嵐府找嵐殊時,嵐殊正倚在榻上喝著嵐夜雲讓人送來的粥,清爽軟滑的糯米粥剛喝下去半碗,就聽到房外響起了一把熟悉的聲音,然後門扉就被扣響了。
    嵐殊眨了眨眼,繼續喝著碗裏的粥,隻是速度比剛才慢了許多,門外敲門聲又響起來,明顯比剛才急切多了,有丫環的聲音柔軟的有些不知所措的道:“雒公子,五少爺他真的病了現下還睡著。”
    “喂,嵐殊,你還沒醒嘛?”雒祈格也不聽勸,一邊把門板拍得響,一邊大著個嗓門嚷。
    嵐殊細細喝著碗裏的粥,心想嵐千夜那一眾八成是在等著看戲,居然放這個潑皮進府,一碗粥喝到見底,嵐殊伸手按按半飽的肚皮,又去舀了一碗,窩進榻裏,對著門那處吹涼了一口一口的喝著,半點聲音也不泄出來。看這樣昨兒晚上那燒也是退了的,人早就精神了,不然哪能這麼悠哉遊哉的樣。
    第二碗快見底的時候,雒祈格又在拍門板了,嘴裏還嚷著,“嵐殊你快給我起來,又不是娘們兒,哪那麼嬌弱了。”嵐殊翻個白眼,把粥喝完,然後撿了件銀絲鑲邊的月白外披披上,脖頸處的兩排如意盤扣也沒扣,攏了攏就上前去把門開了,門打開前臉上弄出臥病將起的愁容來,眼神虛軟的看了眼雒祈格,話也沒說捂著嘴咳嗽著轉身步態虛浮的朝臥榻走過去,攏著身上的錦綢外披就躺了上去,榻前還放著一盆燒得極旺的銀炭,火苗竄出來的火光映著他還帶著些蒼白的臉,怎麼看都是病情還嚴重著。
    雒祈格見這模樣,也不敢多說其他的,咽了咽口水,然後問,“還真病得這麼嚴重?我方才吵著你沒?昨兒個看你不還好好的,怎麼弄成這樣的?”
    一連串問題跟吐西瓜籽似的,嵐殊倚在床上半攏著錦被聽著,好一會兒才掀了眼皮去看人,啞著聲音回道,“你到真像個會關心人的,問這一串的問題,那就讓我慢慢的一個一個的回答你。”嵐殊頓了頓,撐著床榻換了個更舒服點的姿勢,然後烏黑眼珠瞅著雒祈格,“你看我這困床不起的樣子像是在裝的?你那聲音隔著幾條街都能聽見了,我病死了可能都要被你吵還魂,你說我怎麼弄成這樣的呢?我又不是那隻幾歲的孩子不懂照顧自己,能自己把自己弄成這樣?你昨天給我吃了什麼你忘了?那要人命的東西可是你親手喂給我的。”一席話,嵐殊說得上氣不接下氣,還帶著咳嗽,但偏偏懾得雒祈格大氣不敢出一下,耳根子都燒紅了,本來是來找嵐殊盤問他怎麼扔下自己獨自溜了的,這下到是什麼都問不出來了,隻能幹笑著。
    嵐殊白了雒祈格一眼,抬手順著胸口,雒祈格看著他,蒼白麵容因為咳嗽帶上一抹潮紅,雖是病著,眼珠卻黑得發亮,一頭青絲也不甚規矩的斜在一側,用條青色緞帶縛著,身上月白綢披裹著裏麵霜色的衣衫,不知為何,卻讓雒祈格覺得此時的嵐殊很好看,像是喧鬧的市井裏突然安靜出來的那一抹綺色,又或者是水墨畫裏數筆輕輕勾勒出來的一行俊逸小楷,自有其味,能讓人頓足。
    雒祈格呆呆的看了一會兒,嵐殊抬眼接住他的視線,疑惑的看著他,他才轉過臉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一張臉笑得見縫不見眼的,巴巴上前來討好嵐殊,“那杯勞什子的東西是那些娘們兒遞給我的,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快大人不記小人過了,我擇個日子就去收拾了那些騷婆娘。”
    嵐殊對著雒祈格一張討好的臉,輕輕的道,“可那杯酒是你遞給我的不假。”
    “隻要能賠罪,除了這條命要什麼都可以。”雒祈格果然立馬就應了。
    嵐殊還是那一副病容淒淒的樣子,把身上的被子拉了拉,這才側著臉道,“你既是喂了我杯酒,那便拿同樣的東西來賠罪吧,隻是得拿你樓裏的燭燒,不多,十壇。”
    “什麼?十壇?你也太黑了點。”雒祈格一聽咂了舌,一臉的不樂意,“那燭燒選的材料都不易得,極難釀,我一年總共也就能出二十一二壇,你一下子要去了近一半我還拿什麼做生意。”
    “那五壇燭燒,外加五桌你樓中鎮樓的招牌菜天品七香。”嵐殊又道。
    “那天品七香要做更不容易,光材料就是極難湊的,你……”雒祈格又想反駁,可一抬眼就看到嵐殊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骨碌碌的盯著他,突然就不敢說下去了,就軟了聲音說,“好吧,就依你,這一杯花酒可是損了我不少銀子。”
    嵐殊咧開嘴角,連帶著眼睛都彎了起來,聲音清爽的道一句,“成交。”
    “那算是不怪我的罪了?那杯酒想來勁不小,你昨天……”頓了頓,雒祈格將嵐殊上下看了一遍,才重又問道,“你昨天沒出什麼事吧。”
    嵐殊拉開身上的被子,扯著綢披下了榻,“沒事啊,隻是燒了一場,不過已經好了。”
    “好了?那你剛剛……”
    “就是剛剛好的,五壇燭燒加五桌天品七香治好的。”嵐殊愜意的笑了起來,臉上精神煥發哪還能見一絲病容,走到門前伸手拉開門,深秋的風揚進來,雖有些涼意但卻讓人覺得清醒,嵐殊走上回廊朝大堂走去,身後跟著黑了一張臉的雒祈格。
    “為了騙我酒菜,你到是不辭辛苦裝病一場,還裝得真像。”好半天才聽到雒祈格的聲音,恨恨的不甘心的傳過來。
    走在前麵的嵐殊停了下來,轉身看著雒祈格,眉尖微挑,然後道,“這病隻是在你來的時候剛剛好了而已,莫說我裝病騙你東西,要換你受那罪,就是給你十壇燭燒加十桌天品七香你也不會樂意,我這還便宜你了。”
    雒祈格自知理虧,也發作不得,就隻能悶聲不答,一張俊臉平白氣出了一絲紅暈,於是嵐殊就又愉悅的轉過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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