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總是無心生孽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7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一場連綿的秋雨落了兩天兩夜之後,氣溫驟降,楓紅似火卻燒不暖已經開始入冬的氣候。
雨落前一天便是秋末的秋祭,蘭陵禦離與皇後俱要離宮去皇寺祈福數日,一來一去要半個月左右,尊貴莊嚴的儀仗一擺開,啟了程,便有半月不用上朝。嵐殊閑在家裏本想去臨近的郊縣遊玩,卻不想雨一落直讓他懶了心性,窩在宅子裏看著落雨隻等雨停。
這天雨終於停了,房簷屋瓦上掛了銀線一般的垂落著水滴,滴進花葉間或者水缸裏,聲音各異混合起來卻也清脆好聽。嵐殊穿著已經加厚了些的錦袍站在簷下看家裏其他幾個兄弟擺開架勢一招一勢的在院子裏劍來槍往,橫劍而掃時激蕩起院中飄落的紅楓和銀簾般的一層水珠。近年末,在外謀生的其他兄弟都相繼回府,嵐府裏也日漸熱鬧起來。
“打得好,打得好。”兩聲叫好聲傳入耳中,嵐殊抬起頭,看著簷下掛著的一隻鳥籠,裏麵是他養來玩的一對紅嘴白毛的鸚鵡,一雄一雌卻長得一模一樣,嵐殊揚起笑逗起那兩隻生靈,“你們看得懂麼,就叫好。”
“看得懂,打得好。”鸚鵡又張嘴了,鳥聲人語說得惟妙惟肖似七八歲的孩童一般,嵐殊伸過食指敲了敲金絲鳥籠的邊緣,把手指停住,那兩隻小東西便伸過腦袋來討好一般的蹭著,玩了一會兒嵐殊收了手,然後朝院子裏的嵐梟世和嵐夜雲、嵐封等人揚了點聲音,“我出府去走走。”
嵐梟世停下和嵐夜雲的比劃,然後問,“五哥要去哪?”
“去雲軒樓買酒喝,晚膳就不等我了。”嵐殊取下簷下的鳥籠交給一旁的小廝放回房中,便穿過院子朝嵐府外走去。
快出府時身後還傳來嵐夜雲的聲音:“早點回來。”
嵐殊朝後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
到了雲軒樓外,卻碰到像是準備外出的雲軒樓主雒祈格,像是趕著去哪一樣腳步都有些急切,看到嵐殊朝他走來便停在樓前,“喲,嵐五爺可有許多日沒來我這樓裏了。”
嵐殊烏黑眸子瞅著雒祈格,眼裏含著笑,“收起你那樣罷,直接叫我嵐殊就好,再五爺五爺的叫我喝酒可不給銀子了。”
雒祈格眉眼都彎了起來,“這不拿你當財神爺嘛,可盼著你常來我樓裏給我送銀子。”
嵐殊看他模樣,便問,“準備出去?”
“嗯,去漓央樓。”雒祈格手上握著把常年不離身的紙扇,一開一合的玩著,又續道,“今天那樓裏的花魁點燈,擺台獻藝,去湊個熱鬧,沒準有幸抱得溫香暖玉入懷。”
原來是急著去逛窯子,難怪一副急色樣,嵐殊把眼看他,上下來回瞅一遍,雒祈格見嵐殊這模樣,就也跟著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行頭,也沒覺得有何處不妥,分明翩翩公子樣,就抬起頭來看著嵐殊,“你這又是在看什麼?”
嵐殊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讚賞一般的道,“青衫錦袍,長身玉立,別說還真有可能被相中,拖進房中折騰。”
雒祈格一聽嵐殊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分明是他折騰人,怎麼這人嘴裏他反到是被折騰的那個了,一時氣結拉了嵐殊就轉身,“今兒酒不買與你喝了,陪本大爺去漓央樓,看是誰折騰誰。”
雒祈格腳下步子邁得快又大,顯然是讓嵐殊鬱悶到了,要到那樓裏證明給他看,嵐殊憋不住笑跟在他身後直咂舌,“難怪有人一擲千金隻為搏美人一笑,你瞅瞅這天天盼著銀子進口袋的人居然生意也不做了。”
雒祈格從前麵回過頭,瞪了嵐殊一眼,“我付銀子請你去快活還堵不住你的嘴?”
嵐殊徹底笑了出來,笑聲暢快無比,雒祈格又是一瞪索性轉回頭去對他不理不睬了。
漓央樓離得並不遠,就在隔了條巷子的千鯉湖邊,三層高的房子,占了千鯉湖邊最好的一塊地皮。紅燭燈籠徹夜長燃,風吹過時都能將樓裏馥鬱的香味送出來,不難相像裏麵是怎樣一副活色生香的場麵,直勾著人往樓裏送銀子。
跟在雒祈格身後進了漓央樓,雒祈格丟了個銀錠進引客的老鴇手裏,然後道,“給我找個上好的位置,再置一桌上好酒菜,酒要你樓裏最好的可別給我那滲了水的,我能聞出來。”
老鴇連聲應是,眉開眼笑的將銀子揣進懷裏,轉身喊來小廝吩咐開來,不一會兒,還真在難與插足的樓裏找了個略高於大堂的雅座出來,正對著已經布置好用以表演的台子。
小廝在前麵躬身引著路,嵐殊與雒祈格坐進去,酒菜不一會兒就上桌,雒祈格拎起酒壺在鼻子前一過,說,“果然是上好的女兒酒。”
雒祈格眉開眼笑在酒杯裏各滿上一杯,端起酒杯和嵐殊碰了一下,兩人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嵐殊目光掃過樓裏的賓客,形色各異,什麼人都有,都是為今晚的節目來的,現下正聚在大堂中吵嚷成一團。
視線從表演台滑到對麵東北角,一個紫綢錦袍的身影落進眼中。東北角那處開了一扇窗子,有風吹來,揚起那人發絲於身後漫卷,比夜還沉,比墨還濃的青絲輕易便從燈影憧憧氤氳著的四周裏跳脫出來,燈籠裏燭火的光影籠罩著那人,將其白皙的麵容映照得更加清晰,眉骨似蘭,麵色細白,鼻鋒挺直而秀氣,唇紅齒白,卻不讓人覺得女氣,反而是幹淨純冽的俊美,配著身上紫色綢緞,端顯出貴美與雍容來。此人正是裴蒼瓏妾室之子裴宴哀,比嵐殊小兩歲。
嵐殊視線看到裴晏哀視線便停在那一處,半天不見動。看著遠處細瘦的少年,略有些詫異他居然會出現在這種場合裏。他與裴晏哀往來並不多,隻有為數不多的幾次麵緣,裴宴哀生性乖僻,很少與人交往,與生母住在幽棲苑裏,嵐殊去丞相府多了,也漸漸的從旁人嘴裏知道一星半點他的事,裴蒼瓏娶了妾室入房第二年,正室柳如煙便失足落進丞相府後山的掬月潭裏溺水而亡,那個時候裴承修才六歲,而妾室沈嫣身懷九月大的身孕已近了臨盆之期。
柳如煙是那種名門貴族的小姐,自小家教就好,端莊賢惠,溫柔嫻淑,就是裴蒼瓏再娶妾室她也未有半句不願,一樣當好她的丞相主母,待沈嫣如姐妹一般和睦,就是連醋也不屑吃。沈嫣有身孕期間,事事由柳如煙親曆親為,替沈嫣打理妥帖周到,讓她能順利誕下腹中的孩子。
裴承修六歲那年冬天,有一日,柳如煙拿著新做好的幾件肚兜去給沈嫣看花樣,在沈嫣房裏與她閑聊了好一會兒,沈嫣說她聽丫環們說後山梅花開得正好,想要幾枝來放在房中,說丫環笨手笨腳的,肯定討不了她的好不能讓她滿意,柳如煙熟悉這些事就托柳如煙幫她弄來。柳如煙本來是不願去的,後山積雪無人常去打掃,梅園又是在山上,極不好走,但挨不過沈嫣一聲一聲的哀求,就拉過在錦榻一邊玩著碧玉珠子的裴承修,將他拉到沈嫣身邊,道,“娘去後山采些梅花來給你姨娘,你且在姨娘身邊好好看著,娘一會兒就回來。”
裴承修乖乖答好,然後轉身看著沈嫣,彎起眉眼,“姨娘口渴想喝水,告訴承兒幫你倒。”
沈嫣笑著抬手捏了捏裴承修軟滑的臉,笑著說,“承兒真乖,等姨娘誕下弟弟和承兒一塊玩哦。”又抬起頭對柳如煙叮囑,“後山雪多路怕是不好走,姐姐可小心仔細不要摔了。”
柳如煙攜上自己隨身的侍婢撐著傘去了後山,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回來,沈嫣疑惑的看了看外麵正在飄著細雪的天,想是路不好走走得慢了些,再等一會兒就該回來了,又過了快半柱香,裴承修問了起來,“姨娘,娘親去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回來?”
沈嫣放下手裏繡了一半的荷包,安撫的拍了拍裴承修,然後喚來丫環,叫人去後山看看,不一會兒就有丫環跑著回來,驚魂未定的跪在沈嫣身前,聲音哭著顫抖得不成樣子,“夫,夫人她掉進掬月潭裏了。”
沈嫣一驚動了胎氣,撫著腹部從錦榻上移下來,急急俯身問著跪在地上的丫環,“你說什麼?親眼看見了?”
那丫環抬手抹著眼淚,白著一張臉回答,“看見了看見了,夫人和桃修都掉進了那冰窟窿裏了。”
一番驚亂,裴承修聽到丫環說的話,隱約明白了什麼就哭了出來,嘴裏叫著娘,沈嫣臉色刷地一下也白了,忙撐著肚子拉著裴承修叫上人去後山,當時裴蒼瓏還在宮裏沒回來,全府上下一時無頭蒼蠅般亂作一團,沈嫣和管家帶著仆人趕到後山掬月潭處,果然看見柳如煙和桃修都浮在寒潭冰窟裏,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了,管家忙叫人把人從寒潭裏拉上來,伸手去探鼻息時,身子都凍僵硬了哪還有活人的氣息,沈嫣徹底驚嚇到了,隻覺腹中攪痛眼前一黑就歪了下去,周圍的仆人又是一陣驚呼,等把沈嫣抱起來時,隻見雪地上落了一灘紅。
等裴蒼瓏收到消息趕回府裏,仆人進進出出亂作一團,產婆催產的聲音傳來,而另一邊正堂裏,柳如煙躺在堂中,用一方白綢覆著,管家正在等裴蒼瓏回來安排喪事,裴承修跪在柳如煙身邊哭得快斷氣,裴蒼瓏幾步跨進正堂,看著白綢下的柳如煙,顫抖著手拉下白綢,柳如煙蒼白的臉就映入眼裏。手握成拳,裴蒼瓏問是怎麼回事,有婢女跪在一旁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明白,裴蒼瓏聽完就要衝到沈嫣房裏,卻讓管家攔住,“老爺使不得使不得,產婆現下正在幫二夫人催產。”
裴蒼瓏拿起一邊桌上的茶杯就摔了下去,狠聲吼道,“這個賤婦還生什麼生,連著腹中那孽子一塊陪葬!”
正是此時,一聲嬰孩的啼哭聲劃破裴府上空的愁雲,裴蒼瓏趕到沈嫣房外,產婆把用一塊紫色軟綢包著的嬰兒抱出來給裴蒼瓏看,而裴蒼瓏氣極之下,險些要抱起剛出生的裴晏哀一把摔在地上,管家死死攔著他才從他手上把裴晏哀抱下來。
裴蒼瓏半眼沒看剛從鬼門關回來的沈嫣一眼,轉身出了門。至此再未踏足沈嫣房中半步,也沒有休妻,隻將她軟禁在幽棲苑內形同將她棄於幽棲苑任由她自生自滅。而裴晏哀自出生便沒有名字,後來快滿周歲時,才取了名字,本來從族譜上數到他這應該是從承字輩的,裴蒼瓏恨極了這對母子哪能如此,當時遠房的旁支有一脈從晏,裴蒼瓏指了這一脈告訴修族譜的先生,然後隨意在晏字旁邊補上個哀字,就把裴宴哀這名字定入族譜的一脈分支裏。
裴晏哀自出生起便不得裴蒼瓏喜歡,甚至無辜的被怨恨著長大,性子就養得孤僻了,偏偏一張臉隨了沈嫣,生得秀氣俊美,裴蒼瓏看著他就想起沈嫣,心裏就更恨,不止禁足了沈嫣,連裴晏哀也被勒令不許隨便在府裏走動,更不許出現在裴蒼瓏麵前。
柳如煙逝世三年之後,裴蒼瓏重又娶了一個書香門弟的女子入府,直接入主主母一位,管理府中上下,也明著表示府裏隻有一位夫人,而將沈嫣徹底的遺棄在了幽棲苑中。
再後來,幽禁在幽棲苑裏的沈嫣便漸漸的病了,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的將裴晏哀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