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斜陽透窗探進屋內，臨窗小幾之上安放著一盤棋局，泛著淡金的光線似煙籠罩著棋局裏黑與白的博弈，圍棋講究的是下棋之人對於整盤棋局的計算，在每一步的起子落盤之間，都是一個精準的計算過程。不僅要算自己的路數，也要算對方的氣數，一起一落都是步步為營，故而錯一步則滿盤輸。
    下棋雖講求精密的計算與精妙的布局，經緯縱橫之間亦要求執棋落子之人心靜神寧，否則氣燥不寧則棋失先機。食指與中指銜一黑子落盤，白皙的指尖瑩若暖玉，玉石扣桌清脆的一聲響，隨之嵐殊溫潤幹淨的嗓音恭謹笑語：“老師今日心神不靜，這一局學生僥幸了。”
    裴蒼瓏棄子回盅，抖開眼角處細微的皺紋看著眼前的嵐殊笑道：“你的棋藝日漸精進了，這一局贏得並不算僥幸。”
    “老師心有憂慮？”低聲問了一句，嵐殊低頭撿起棋盤中的棋子歸放入棋盒內，玉石相擊的聲音清脆入耳。
    “顯德二十六年末，大炎四萬精騎，鐵甲戎馬、整裝待發、雷厲風行，為展聖上雄略，大軍一聲令下揮軍北上，其勢滔滔，勢收鈷羯入我疆域。”說到這裏，裴蒼瓏抬手端過桌案上的茶盞，揭開杯蓋撥弄杯沿漂浮的茶葉，一時茶煙嫋嫋蒸騰而上，模糊了他的麵容，將茶盞抬至唇邊淺呷一口，裴蒼瓏才又續道：“如今我朝四萬鐵騎已經駐進鈷羯邊境，大戰在即，而這一戰若勝，亦未必是全勝啊。”
    裴蒼瓏最後一句話的聲音落下，棋盤內最後一粒棋子也落進棋盅內，嵐殊直起身攏袖端坐而道，“老師所指的未必全勝是何意？”
    “護國公溫淵衡，出身武將世家，少時從軍，謀略與膽識均是過人之輩，驍勇善戰，屢立戰功，沙場馳騁，憑借著強大的人脈成就大功，保大炎江山不受外敵進犯，得封護國公，今次北征，亦是由此子掛帥，此子已是戰功赫赫，此一戰勝收鈷羯，若是此子挾功自傲威懾君威……”說到此處，裴蒼瓏忽然停了下來，麵色隱晦的看著眼前的嵐殊，後麵的話隱進一聲歎息之中。
    聽得裴蒼瓏此席話，嵐殊眉梢淡挑，沉吟片刻啟聲：“老師憂慮的未嚐沒有道理，但世間亦如棋局，大炎朝執棋之人……是聖上。”繼而眉宇低垂看去眼前空蕩的棋盤，聲音含笑又道：“老師初教授我棋道之時便說，圍棋中往往不是隻有一條路，而是有好幾條路可以走。比如可以進攻，也可以防守；而進攻和防守都各有幾條路可走，而且沒有所謂的最好的一條道路。有的隻是……當下最適合走的路。”
    “聖意是這世間最難揣測的東西。”注意到裴蒼瓏更顯重視的目光，嵐殊隨之抬起視線看著自己的老師說，溫冽的光線下，眸光從容而深邃。
    裴蒼瓏撚須而笑，麵露讚賞之色，“我所學所有已授你七八成，好好準備之後的殿試，承兒也在準備了。”
    聽裴蒼瓏這樣說，嵐殊攏袖端禮回道，“學生定不會有負老師所望，時日不早，學生就不打擾老師先告辭了。”嵐殊起身垂首道別，直起身時裴蒼瓏抬了抬手對他道：“你是我一手教導出來的，對你的期望不比承兒少，你師母禮佛燒香回來你來家裏吃飯，讓你師母做一桌好菜。”
    “是，學生自當謹記。”又是一拜，嵐殊頷首允諾，便出了丞相裴蒼瓏的書房。
    秋日高懸，雲舒複聚。嵐殊踱出書房，一隻灰雀倏的從眼前斜掠而過，在院子裏的殘荷上繞著飛了一圈兒，轉而振翅朝更遠的天跡掠去，嵐殊漫不盡心的抬頭看去，溫冽的光線撲進眼中，嵐殊眼睫微眯，眼線不由得狹長而上挑，腦海中浮現起方才裴蒼瓏一番言語，嵐殊收回視線，輕歎，不知此時遠在西北異疆的大炎將士眼中看到的天空，是不是也一樣有溫和醇冽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