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康陪著笑，站在年級主任麵前，年級主任笑的很和藹，也很親和，眼睛像月牙一樣彎起來，他像所有中年人一樣，有些發福，嗓音也因此而渾濁下來：“小江啊，我看過年級裏所有老師教出的成績，你手底下確實有個丫頭不錯，全年級唯一一個滿分，對吧。可是，還有個四十多分的吧？別的我也不說了，你弄著玩的那個一帶一我也不管，我就要抓成績，你懂嗎？”
    江文康推推眼鏡，繼續陪笑：“好的，主任。”
    江文康到家的時候，屋裏亮起了暖洋洋的燈光，他踢掉鞋，問道：“吃了嗎？”
    鄭平陽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他的聲音也沒有抬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他惡作劇的湊過去，在鄭平陽肩膀上拍了一下。
    “赫！”鄭平陽驚慌的回頭，看見是他臉色好了點兒，但緊跟著更難看了，“你回來了，吃了嗎。”
    “還沒呢。”江文康脫掉羽絨服，“你呢？”
    “我買了東西，在廚房，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吃了，你別做飯了。”鄭平陽還有些魂不守舍的，電視裏正播放著泌尿科醫院的廣告，很俗很無聊，但很顯然，坐在沙發前的人根本沒看。
    江文康嘖了一聲：“你前列腺有問題了？”
    鄭平陽臉一下子紅透了：“你那個才有問題！”
    “那你怎麼了？”
    鄭平陽遲疑了一下：“你們班……那個小孩……孫少傑。他……”
    “他啊。”江文康進去廚房，不一會兒就聽見微波爐運轉的聲音，遠遠的聲音傳出來，“他最近挺乖的啊，這次考了分還真不錯，他給你結錢了麼？”
    “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他交友方麵……怎麼樣？”
    “哦……你關心這個幹嗎？”
    “就是……好奇，好奇的問問，不能說嗎？”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江文康把菜端出來，擺好，“吃吧。邊吃邊說。”
    “在班裏，他挺孤僻一孩子，就跟另一個小孩兒特好，他倆家住的特近——就是我跟你說那個點子硬磕不動的數學學渣。嗬嗬，挺逗的一個小孩。”江文康咬了一大口菜，“怎麼了？”
    “沒事兒，我就是覺得我老找他周六日補課，會不會耽誤他跟同學出去玩……”鄭平陽這麼說著，也在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他學的不錯，我覺得不需要再提高了，你覺得呢？”
    “嘛啊，他確實學得不錯，不過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你明天再和他聊這個，好了先吃吧，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鄭平陽看了眼自己的老友，心裏泛起了酸澀的柔軟：“謝謝你。”
    “啊？”被沒頭沒腦的輸了謝謝，江文康有些愕然。
    “這麼多年，沒有你我一定早餓死了。”鄭平陽笑得格外燦爛，“就這樣。”
    •
    第二天鄭平陽來得格外早，好在孫少傑是一向喜歡早起的。他還在吃早餐，所以邀請鄭平陽一起。鄭平陽拒絕了：“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孫少傑掃了他一樣，覺得這家夥今他很不對勁。
    孫少傑的直覺很準，或者說，對於這個人的直覺很準。
    他笑了笑：“沒有，你還是坐下來吧。”
    鄭平陽坐在少年的對麵，孫少傑的頭發看起來很濃密，有幾根頑皮的翹起來，給人一種脾氣很執拗的錯覺——或者說，這個小孩的確脾氣很臭。孫少傑低頭喝粥，不時舔舔嘴角，電視開著，偶爾他會自然的掃一眼早間新聞。
    少年老成。
    鄭平陽清了清嗓子：“我覺得，你已經不需要補課了。”
    他說的很突兀，孫少傑愣了一下，抬起頭：“你不管我了？”
    孫少傑反問的更突兀。鄭平陽總覺得對方的話裏有別的含義，但是他沒多想，繼續說：“是啊，我最近要找正式一些的工作了。所以……而且你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要提分也不是數學這一塊兒了。我想，以後我不需要再來打擾你。”
    孫少傑用冷靜的，近乎刻板的眼神盯著鄭平陽：“你找到了工作嗎？”
    “還沒……”
    “那，你找得到麼？”少年的笑容有些挑釁，還有些嘲諷。
    “你什麼意思？”鄭平陽覺得有些不悅，他格外不喜歡孫少傑這樣和他說話。明明……明明上次見麵還想一隻小動物一樣溫順，怎麼突然就變成這種談話模式了。
    “我的意思是，靠你自己的力量，能夠找到工作麼？”孫少傑放下筷子，帶著誘惑的笑容說：“還是繼續陪著我玩吧，白給你錢還不好嗎？”
    他的語氣那麼篤定，神態那麼輕描淡寫。
    如果鄭平陽能夠冷靜一些，不被昨天的看見的事情衝擊到，也許能夠看出孫少傑淡然語氣中的急迫與緊張。但是很可惜，天然呆之所以是這種屬性，就是因為在觀察力上稍稍白目了一些。
    “陪你……玩？”
    “反正你也說了，我從你這裏學不到什麼，不如你就過來和我聊聊天什麼的。怎麼樣——哦，放心，錢我會給你的。”孫少傑沒有去管桌上的碗筷，翹起二郎腿，穿著厚厚毛拖鞋的腳一翹一翹的。
    “你……你……”鄭平陽腦子有些亂。
    現在的孩子，到底都怎麼了。家裏供著他們，可以安心的讀書，為什麼一個個還要學抽煙學喝酒做不好的事情，為什麼一個個都對‘學習’這麼輕賤？他當自己是什麼？陪聊的，還是知心大哥？
    明明，明明有那麼好的條件，為什麼這麼隨便的就說出這些話，錢會照給，哈，錢！
    要不是因為這個玩意兒，自己那時候又何必被人整的連學都上不了。
    鄭平陽突然覺得很悲傷，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有些委屈，眼前的人更讓他發冷。
    “我啊。不稀罕。”他站起來，聽見自己用著冷漠的語氣說著，“我討厭你這種性格的人。現在真的討厭你。”
    鄭平陽出門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嘩啦啦的碎裂聲。
    “艸！”
    孫少傑罵了一句，看著一地的碎片，滿心的怒火。
    到底是怎麼了呢，為什麼要這麼說呢！但他依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或者說，他認為自己沒有錯。
    他目光森然的看著滿地狼藉，第一次露出了不符合他年紀的表情。從桌上拿起手機，指尖停留在聯係人當中某一個名字的時候，頓住了。他微微的遲疑了一小會兒，真的隻有一小會兒。
    然後，他咧開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