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梟之翼,征之輿圖 第六十七章 月傍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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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簷掛著一輪明月,清光投入窗內,映照著懷銘若有所思的麵龐。寒風一聲聲敲打著窗戶,數聲驚雁的哀鳴自蒼茫的穹廬傳來,仿佛洞穿了九霄般的淒厲。
若空推門走入,望著懷銘柔和的側臉,想詢問什麼,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出聲。他來到懷銘身邊坐了下來,默默不語。
見若空欲言又止的模樣,懷銘輕輕笑了笑,“想問我關於臨風的事情?”
若空點點頭,“……關於幽將軍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嗎?”
“嗯,他在灤軍兵臨城外時,暗中出城見了岑煦,稱他可以讓岑煦帶著一隊人馬進入王宮,逼迫王族投降,交換條件是岑煦不得殺害任何臨風百姓,並且將淮國的王族全部交由他處置。考慮到如此方法比攻城便捷得多,岑煦便答應了他的要求。為防止岑煦毀約,師父一直跟在他身邊,打算隻要他有毀約舉動便將他斬殺。隻是師父沒有想到,進城後不久,冷胄便帶著他的隊伍向岑煦投降,並對師父兵刃相向,將所有灤軍放進臨風。他打亂了師父的所有計劃,也令師父失去了殺掉岑煦的機會。之後師父趕來我身邊告訴了我所有的經過,便打算豁出一切刺殺岑煦,是我攔住了他,讓他與我一起對抗灤軍。”懷銘說著眸中染上幾分惆悵,子知逝前留下的話語再度於耳畔響起:“抱歉,不能再陪著你了……從今以後,按照你的心願做真正的自己吧,為了你我無怨無悔。”
那一刻,懷銘才恍然明白,子知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舍棄自我、以死贖罪的準備。
思及過往,他重重地歎了一下,笑容帶上些許苦澀,“事實上,真正背叛淮國的不是師父,而是我……他隻是為了將我從那樣的宿命中解放出來罷了。”
若空詫異地望向懷銘,對他的意思不甚明晰。懷銘頓了頓,繼續道:“當初灤軍兵臨城下時,岑煦曾提出隻要淮國將我交出,便立刻退兵。那時我十分清楚,淮國的軍隊勝算很小,我甚至想將自己交出以換得短暫的和平,可是那樣淮國的尊嚴便蕩然無存,甚至會淪為灤國的附庸……那一次,我在迷茫中喝醉了,竟遺忘了長年來刻意保持的冷漠與嚴謹,在師父麵前說出了真正的想法……最終讓他發現,我至始至終都痛恨著這個扼殺了我所有感情的太子之位……”
懷銘還記得那天,在珠簾半卷的房內,自己枕於子知膝上,仿佛要將十多年來壓抑的淚水流盡般地哭泣著。風吹簾動,攪碎一地花影,打翻在地的烈酒泛著清亮的光澤,蜿蜒流淌。
“如果能夠讓淮國獲得安寧,我可以將自己送給岑煦,至少換取幾年的和平,讓淮軍有所成長。可是如此一來不僅淮國的顏麵與尊嚴將喪盡,還會受到灤國的壓迫與剝削……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淮國究竟能否擊敗灤國都是未知,苟延殘喘地接受盤剝與希望渺茫的反抗,究竟該選擇哪一方?……”
“子知,如果我不是太子該多好,就不用逼迫自己麵對岑煦……將來也不用娶妻生子……我隻想陪在你身邊,賞花聽雪,小酌對弈,享受那種平凡的日子……”
麵對自己語無倫次的話語,子知輕輕為自己擦拭著淚水,溫柔地笑著,“你不必將自己當做這個國家的犧牲品獻出,總有一天,你會自由地馳騁於這個天下。”
然而懷銘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句承諾是用子知的性命與身為將領的驕傲來換取的,他甘願背負沉重的罪孽、將自己的一切化作斬斷鎖鏈的利刃,隻為深愛之人能夠擺脫命運的桎梏。那些閑敲棋子、小酌花前的約定終究隻能成為亂世中虛無縹緲的奢望。
“是我的猶豫與軟弱讓師父義無反顧地選擇那樣的道路。即使我刻意約束著自己的性情,維持著太子應有的完美形象,到頭來卻依舊無法舍去心中的情感,一直自詡著要為國家獻上一切,最終淮國卻是因我而亡……”懷銘自嘲般地笑起來,“滅國之後,我確實如師父所說的一般釋放了所有感情,但也一直恨著我自己。即便岑煦和冷胄已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若空聽罷,神色亦有幾分悲哀。他輕輕握住懷銘的手,低聲勸慰道:“懷銘,幽將軍所做的一切是為了解開你身上的束縛,而不是讓你再度背負上沉重的枷鎖。你沒有辜負幽將軍的期盼,亦讓血仇得報,從現在開始,試著原諒自己吧。”
懷銘沒有言語,平淡的麵上隱隱透出黯淡之色。若空無聲地輕歎了一下,忽然抬手將他抱在了身前,語中含滿堅定,“不要這麼消沉了!如果你依然認為自己身負罪孽,從今天起由我和你一同償還!以後無論你要做什麼,我始終都會在你身邊,我絕不會讓你再失去任何重要的東西!”
感受著撲麵而來的溫暖,懷銘動容地笑了笑,“果然隻有你能帶給我這樣的勇氣……若空,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若空微微一怔,不自在地扭開頭,摟著懷銘的手臂正欲鬆開,便被懷銘拉回懷中。溫熱的氣息撲來,若空似是掩飾羞赧一般地將頭埋在懷銘肩窩,緊貼著對方溫暖的懷抱。懷銘輕柔地吻著他的麵頰,緩緩解開他的衣袍,又側首吹滅了燭火。
昏暗中,淡青的長袍飄落,映出一抹白淨的月色。懷銘笑著吻上他的唇,動作愈發溫柔。若空還想說些什麼,話語最終破碎為斷斷續續的呻吟。甜膩的氣息飄散於房內,盈滿溫馨。
翌日,史軍在灤國王宮將檀枝碧搜出,懷銘便將其交給了若空,並將岑煦所存的自己的畫像全數燒盡。之後的一個多月,灤國剩餘的城池陸陸續續向史國投降,均成為史國的郡縣。待開疆的狀況穩定下來後,懷銘按照韻之傳來的指令安排了郡守與兵士,便帶著史軍和岑煦尚且年幼的幾名子嗣啟程向安平而去。季天亦成為了史國的一將,隨軍回程。
手指自琴弦上拂過,予焉停下了動作,向窗外望去。春雨瀟瀟,花枝翠葉顯得清新潔淨,濕漉漉的雨霧在窗外泛起,將一切籠得猶如幻境。
這時一名侍從突然進入,“藍大人,史軍到達了絡易城外,將會在此暫住一宿。”
聽著侍從的稟報,予焉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何史軍路經的不是鳳華而是絡易。但須臾她便壓下心頭的疑惑,帶著幾名侍從前去接應。
將史軍迎入絡易安置妥當後,懷銘和若空來到庭院內,便見予焉正立於小徑上,迷茫地垂首盯著地麵。懷銘上前叫住了她,笑眯眯地道:“你一定對史軍為何經過絡易報有疑慮吧?”
予焉輕輕搖首,“接應軍隊是我的職責。”
懷銘望著予焉要強的模樣,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事實上史軍會路經絡易,隻是因為有一個人必須與你相見。”說著,他回身退開,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正向予焉走來。
透過輕紗般的雨霧,予焉凝眸那名男子,詫異的表情凝固在了麵上,隨即驀地流下了淚水。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手中紙傘猝然滑落,濺起水花無數。但她絲毫沒有在意,提著裙擺便向前跑去,絲絲縷縷的雨點沾濕了她的衣衫與秀發,卻無法讓她的腳步停止。即便過了十年,她依舊能夠認出那張溫和的笑臉和那柄佩劍。
季天見狀,亦加快了腳步,一把將予焉摟在了懷中,眼中啜著欣喜的淚水。雨珠順著他們的發絲與麵頰滑下,悄無聲息地滲入衣襟,二人卻依舊沐著雨滴靜靜相擁,任由闊別十年的重逢所帶來的感動與驚喜衝擊著心房。
懷銘看著眼前的情景,笑盈盈地對身旁的若空道:“能促成這樣的美事還真是讓人心情愉悅。”
若空默默頷首,眼中透著幾分柔和,忽然感到一隻溫暖的手掌握住了自己,不由側頭向懷銘看去。
懷銘將他一把拉入懷中,收緊了環抱的手臂。若空一驚,剛抬首雙唇便覆上了溫熱的觸感,他半推半就地倚在懷銘身前,漸漸陷入這個纏綿的吻中,有低低的喘息自唇角溢出。待二人唇齒分開後,若空的神情有些別扭,“你幹什麼呢,萬一被人看見怎麼辦!”
懷銘笑眯眯地道:“那我們就去沒有人能看到的地方吧。”說罷他猛地將若空扛起,沿著走廊向房內走去。
“混蛋!放我下來!”若空雖然如是說,唇角卻掛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笑,盈滿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