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梟之翼,征之輿圖 第六十四章 君已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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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風城內,回蕩著兵刃交接之聲與呐喊嘶鳴。冷胄清楚地看見懷銘與若空均回到史軍加入戰局,便策馬向二人奔去。史軍奮力對抗著灤軍的攻擊,雙方一時陷入膠著狀態,但依舊能看出灤軍略占上風,尹翔不禁為此有幾分得意。然而就在此時,一名兵士忽然神情焦慮地趕來,“尹將軍!東麵的城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門外的史軍殺了進來,東門的守衛已經無法抵擋了!”
這一刻,尹翔終於恍然大悟,懷銘與若空混入城內隻是為了吸引灤軍的注意力,讓另一人順利潛入。而兵臨西門外的史軍亦是為了掩飾已有兵馬埋伏於東門城外的事實。
思及如此,尹翔一直平靜的臉上跌宕起層層波瀾。他盡力克製著心頭湧上的驚慌之情,讓兵士前去彙報冷胄後,便立刻命令一部分軍隊隨他向東門而去。
待他趕至東門,灤軍在史軍的攻擊下已散亂不堪,情勢不容樂觀。即使他帶著人馬加入戰鬥,依舊抵擋不住史軍勢如破竹的突襲。史國黑色的旗幟隨著喊殺聲飄揚,戰鼓的鳴響愈見高亢。
與此同時,西門的灤軍由於人數削減與軍心不穩,亦漸漸被史軍壓製,最終徹底落入下風。若空見狀,趕到懷銘身旁大聲道:“東門的灤軍應已突破,我去那邊與二哥和若雲姐彙合,將他們引來剿滅西門灤軍!”
懷銘微微頷首,“多加小心,速去速回。”
若空應了一聲,立刻策馬向東門而去。懷銘望著他的背影,眸中帶著關切。就在他將注意力重新轉移至戰場之時,一道冷芒驀然自麵前劃過,冷胄陰鷙的麵容閃現在了視線中。
懷銘看著自己被斬斷的發絲緩緩飄落,微微眯著的眼中充滿寒意,笑容也有了幾分冷冽。冷胄緊緊盯著他,冷哼一聲道:“真可惜,竟被你躲開了。”
語畢,他長槍一抖,猛地刺來。懷銘擋住一擊,之後將力量集中於手臂,猝然震開了對方的長槍,槍尖帶著風吟向冷胄麵門攻去。冷胄側身躲過,肩頭依舊被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痕。他神色一凜,槍身一展向懷銘刺去,卻在半途不得不將武器收回,打掉懷銘飛來的數十枚銀針。懷銘趁著這個空隙縱馬上前,槍身一掃狠狠擊向冷胄,冷胄急忙回防抵擋,兵器相交的一瞬,二人的戰馬都被震得後躍幾步,發出一陣嘶鳴。
眼看懷銘比自己先穩住了戰馬,長槍又卷著勁風穿刺而來,冷胄促馬斜移,俯身躲過一攻,舉槍刺向懷銘腹部,卻不料被懷銘一把握住,猛地一拉,讓他摔下馬背。他以掌著地迅速躍起,站穩的瞬間,對手的槍尖指到了眼前。
“認輸吧,臨風你們是保不住了。”
冷胄不甘地咬了咬牙,抬手一揮將槍刺向懷銘的戰馬。刹那間鮮血噴灑,駿馬痛苦的嘶鳴灌入耳膜。它顫顫巍巍地移動了幾步,向地麵轟然倒去。
懷銘急忙滑下馬背,離開倒下的戰馬。冷胄趁機提槍襲去,懷銘雖然側身回避,手臂依然不幸負傷。
“為什麼我要認輸!你殺了我疼愛的弟弟,而幽子知奪去了我大將軍的位置!你們二人為什麼總要搶走我最重要的東西!”隨著冷胄歇斯底裏的呐喊,長槍毫無間隙地向懷銘攻去,每一擊都凝滿決絕。懷銘一邊移步一邊格擋冷胄的攻擊,神情越來越謹慎,還擊的力道也愈發猛烈,不一時竟然將冷胄由主動拖入了被動。眼看懷銘的槍尖又凜厲地襲來,冷胄擋下一擊後側身躲閃,卻不料懷銘將槍身一轉,以槍杆猛然擊中他的腹部,又順勢將其手中長槍挑落在地。冷冑捂著腹部踉蹌著,最終表情扭曲地癱倒在地。
“所以你才在破城那天殺了師父,並且向岑煦投降?”懷銘注視著冷胄交雜著不甘與悲憤的臉,舉起槍尖抵上冷胄心口,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周身溢滿殺氣。
冷胄淒厲地大笑起來,“……沒錯!我也要讓你嚐嚐失去最重要之人的感覺!但我沒想到的是,你不能原諒我的弟弟,卻能原諒幽子知的罪過!你不過隻是一個幻想著為自己的國家獻出一切,卻終究無法做到的可悲之人!”說著,他望向懷銘的眼中竟染上了幾分憐憫,同時又盈滿深深的諷刺。
聽著冷胄的話,懷銘的表情卻沒有任何波動。他冷冷地凝視著冷胄,語中不帶任何感情,“你的遺言說完了吧。”
冷胄輕輕笑著,不帶任何希望地垂下頭。懷銘握著槍身的右手倏然向前,殷紅的鮮血如花束般刹那綻放,絢爛斑駁,點點滴滴濺上他的麵頰,落在他的唇角。
將長槍自肉體中拔出,懷銘口中卻低低溢出苦澀而沉重的話語,似是在對這具逐漸冰冷的屍體言語一般,“……我真正無法原諒的,是我自己。”
轉身麵向戰場,望著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懷銘反常地顯出幾分疲態。他無聲地輕歎著,眸中劃過一瞬的茫然,隨即又被堅定代替,繼續指揮著史軍的攻勢。不多時,西門的灤軍終於徹底崩潰,四處逃竄,又有不少兵士選擇投降。
隨著戰況的發展,東門灤軍的境遇亦愈發嚴峻。自西門趕來的史軍完全撕裂了灤軍的陣型,讓其成為一盤散沙,即便尹翔早已跨上戰馬殺入敵陣,最終依舊無力回天。
廝殺於亂戰中,尹翔顧不上漸漸增多的傷痕,隻是拚了命的想將無法挽回的局麵控製。在斬殺了不知多少史兵後,他終於精疲力竭地滑下了戰馬,無力地仰臥在地,劇烈地喘息著,任由深深的疲乏與遍布周身的痛楚在心底肆意叫囂。
看著眼前為數不多的灤國士兵陸續倒下,尹翔趔趄著爬起身,跌跌撞撞地靠在一棵樹上,絕望地將灤軍的慘狀盡收眼底。
一敗塗地。
尹翔痛苦地順著幹枯的樹幹滑下,緊咬著嘴唇,眼中幾乎快要滲出淚水。戰場的喧囂讓他所在的角落顯得分外寂寥,一簇簇微弱的火光在月下瑟瑟顫抖,映出他慘白的麵容。
一抹青色的身影緩緩行來,走到了坐在樹下的尹翔麵前。尹翔抬起頭,頹然的瞳中更添一份惆悵,“若空……”
若空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凝視著尹翔,目光平淡得透涼。青色的衣袂綴著月光,在寒風中翻飛舞動。
“你想殺了我嗎?”尹翔自嘲地笑起來,“當初,是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若空輕笑一聲,“現在說這樣的話有什麼用?你不擇手段向上爬時,就該想到會有墜落的一天!”
聞言,尹翔倏然站起,看向若空的眼中滿是不甘,“為什麼你還是無法理解我!我用盡手段獲取高位有何不對?!我隻是想讓所有看不起我、羞辱過我的混蛋趴在我的腳下,告訴他們我尹翔才是比他們更優秀的人!”
若空悲哀地搖了搖頭,“隻有這樣做你才能安心嗎?尹翔,你極高的自尊隻是源自於極度的自卑,真正看不起你的人是你自己啊。”
尹翔微微一怔,沒有料到若空竟觸碰到了自己心底埋藏最深的一隅。他深吸一口氣,後退幾步,忽然跪倒在地,淚水一滴滴自麵頰滑下。
若空不再言語,轉身便要離去,尹翔卻抬手拉住了他的袖口,帶著哭腔的語中含滿祈求,“若空……我的知己始終隻有你一人……我可以扔掉灤國的一切,我隻要你留在我的身邊……”
聽著尹翔發抖的嗓音,若空低低歎了一下,輕輕將袖口自尹翔手中拉出,邁出的腳步沒有絲毫猶豫,“我隻是來與你告別的,今後大概不會再相見了。”
被淚水朦朧的視野中,若空的身影漸行漸遠。尹翔想叫住他,喉中卻哽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腦中驀然回響起聲聲稚嫩而熱切的話語:
“好啊,今後我們一起將天下都遊曆一番吧!”
“若空,總有一天我們會並肩馳騁在沙場之上,我要讓這天下成為你我的舞台!”
他顫抖地伸出手,染滿鮮血的手指卻始終無法觸及那道青色的背影;他想要追上去,無力的雙腿卻始終無法挪動分毫。短短的距離,在他眼中卻宛如窮盡一生也無法走盡般地綿長,那些美好的過往與承諾如殘花般凋零,散落一地再無法拾起。
目送若空離開後,尹翔忽然笑了,悲傷中夾雜著深深的諷刺,他終於明白,自己與若空已相距太遠,至死都無法再度靠近。
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緩緩站起,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麵對臨風的慘敗,自尊讓他無法承受君主與同僚的失望與貶斥,最終隻能選擇逃避。
接近天亮時分,臨風城牆插滿史國黑色的旗幟。染血的青磚,將士的屍首,遍地折斷的紅色旌旗,滄桑於黎明的薄霧中。灤軍十萬人馬全軍覆沒,自此再無正麵對抗史軍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