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餘花之雨,斷鴻之音 第三十四章 斷鴻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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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一道身影躍至身前,非沄的劍刃受到一陣猛烈撞擊,幾欲脫手,金屬碰撞的清鳴刹那響徹殿堂。他詫異地凝視眼前之人,虎口竟被震得有幾分酥麻。
黑色的王袍隨著動作緩緩落下,劍光映出一張沉靜的麵容,“桓王,哪怕是立於巔峰之人,亦是時代的基石,最終都將消逝於曆史的洪流之中。這也是你我不可能逃避的命運。”
聞言,非沄冷冷笑起來,“真是奇怪的言論,你是何人!”
“史國的君主。”韻之劍鋒一挽,麵色平靜地應道。
“史王?”非沄微微皺眉,“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史軍作為蘆軍增援,前來救助,僅此而已。”韻之直視非沄張揚的眼眸,依舊波瀾不驚。
非沄不禁大笑起來,長劍一揚便向韻之擊去,“就算史軍前來增援,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這個國家已是寡人的了!”
韻之沒有回話,毫無懼色地接下一擊,劍鋒急轉直刺非沄。非沄身形一矮,肩頭擦著韻之的刃風直直向前,橫握長劍劈向對手腹部。韻之不禁蹙眉,收住攻勢,腳步一旋自非沄左側掠過,避開了攻擊,又順勢躍至非沄身後,劍端帶著風吟猝然刺向非沄背部。
感受著身後襲來的殺氣,非沄猛然回身,勉強擋下。雙刃激撞,擦出一星火花,非沄不由得後退幾步。而韻之並未打算給他喘息的時間,長劍一展,如蛟龍般飛出,非沄架住一擊,竟再次被強大的力道震得退出幾步。他麵色一沉,不得不改變原本打算擒住史王的想法,而今蘆王已降,武京命數已盡,繼續糾纏下去隻是浪費時間而已。
如此思慮著,非沄借著後退之勢,衣角擦著韻之再次襲來的劍刃閃至大殿門前,將劍入鞘,轉身便離去。回首探查,韻之亦並未追擊。
非沄行至宮門時,淩幻出現於眼前,總是懶散的臉上掛著嚴肅的表情,“大王!大約有八萬援軍自西門進入了武京,看旗幟應是史國軍隊!”
“寡人已經知道了。”非沄說著看向武京西側,“蘆軍已被我軍剿滅半數,以為區區八萬人馬就能對抗桓軍,史王未免太過天真!”
“大王,目前我軍大部分仍被蘆軍牽製,集中於城內東側。依我看,史軍在蘆軍的引導下,打算守住其餘各處,將我軍聚集於東側圍攻,若讓他們得逞,我軍將會落入被動。”
非沄沉思片刻,“你有什麼辦法能對付他們嗎?”
“我有一策,但恐怕有失仁慈。”
“無妨。在這亂世中,死的人還少嗎!”
淩幻猶豫了一下,將計劃道出。非沄聽罷微微笑起來,“如此行事即可,絕不能讓史軍有絲毫喘息時機!”
殿內,非沄離開後,韻之立刻來到若海身旁將他扶起。若海坐於地麵,無力地靠在韻之懷中,氣若遊絲,“……史王,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會來,為什麼……”
“聽說你精通醫術,想必也救過不少人吧,那種時候會考慮理由嗎?”韻之反問,拉住若海的手臂打算架在自己肩頭,若海卻突然反握住他,苦澀的笑容帶著幾分自嘲,哽咽著道:“可是……我救過那麼多人,卻終究救不了這個國家……不論我如何努力,也無法擺脫覆滅的命運……”
明明暗暗的火光,不僅燃燒著過往的光陰,還伴著木頭和屍體燃燒的氣味。那些大片的雪原,繁盛的城市,還有童年無法忘懷的歡愉和痛楚,都將隨著蘆國的滅亡而湮沒在記憶深處。
“史軍不是桓軍的對手,你快帶著軍隊離開……不要再讓更多的人死在這裏。”若海的聲音顫抖著,淚水無聲滑落,斑駁在沾染血跡的麵頰,亦成為血色,“我的國家……已經沒有了。”
“別說傻話,現在放棄為時尚早。”韻之將若海移至自己後身,背起他走出殿外。
若海詫異地想要拒絕,癱軟的身體卻使不出任何力量,“把我放下,否則會成為你的累贅。反正我早已被自己的君主拋棄了……”
韻之的腳步卻沒有任何遲疑,“那又如何,寡人不會放棄你,你更不應該放棄自己!”
若海一怔,心中竟流過一絲暖意,沒有再出聲。這時林天陣出現在了殿外,“大王!我軍已在蘆國太尉齊大人的帶領下與剩餘蘆軍彙合!”
韻之點點頭,“前方開路,寡人立刻和你回去。”
“諾。”林天陣看了看韻之背上的若海,“大王,將蘆國的將軍交給末將吧。”
韻之將若海輕輕交到林天陣手中,二人帶著他一同向宮外趕去。
武京城內,火光扯裂著夜幕。齊願將史軍由西門放入後便引著懷銘和若空趕往若風所在之處。
“齊大人,蘆軍是由大哥和若雲姐在指揮嗎?”若空麵向齊願問道。
齊願神色凝重地點頭。行不多時,若風的身影出現於眼前,見到若空和懷銘的一瞬,露出了驚訝之色。
“大哥!我們帶了八萬史軍前來增援,目前桓軍依舊集中於城內東側,隻要將他們繼續牽製於那裏,讓史軍前去圍攻,便有希望將他們趕出武京!”
聞言,若風緊繃的麵容略微放鬆。正要改變命令之時,一名軍士自人群中衝出,神色近乎絕望,“將軍!桓軍將大王綁著架在了東門城牆上,王宮已被占領,桓軍已陸續有人馬散進巷落開始屠殺百姓了!”
若風僵在了原地,握著長劍的手漸漸顫抖起來,“大王已經被桓軍生擒了?!”
“是的!將軍!”那名兵士的嗓音已經嘶啞,淚水漸漸泛上雙眸。
若風回首看了看宮殿,又將目光重新置於戰場,掛念著若海安危的同時,亦為城中百姓的遭遇痛心不已,濃烈的悲憤之情湧上心頭,逐漸掩蓋了理智。
懷銘將四周巡查一番,立刻明了此時情形十分不利,蘆王被擒、王宮被占,已讓蘆軍失去了所有希望,再無反擊之力,救下武京已希望渺茫。若是棄桓軍於城內的屠殺於不顧,讓武京被血洗,更是本末倒置……思及此處,懷銘便打算與若風商議策略,眼光觸及對方之時卻不禁錯愕。火光彌漫中,若風揮舞著長劍,於飛散的血光中拚殺嘶喊,總是冷峻堅毅的麵孔沾滿殷紅與塵埃,透著深深的疲憊與淒涼。繡著蘆國國號的令旗已殘破得難辨色彩,折斷在地,浸滿血汙,再不能滌淨。
若空和齊願望著幾近瘋狂的若風,驚愕地想上前阻攔。懷銘先他們一步趕至若風身後,“若風!冷靜些!現在應指揮軍隊救援百姓後退避,而不是逞一人之勇!”
若風瞟了瞟懷銘,絕望地搖著頭,“退避?你以為可以如此輕易便舍棄嗎!這裏是我們的故鄉!我已答應若海一定要取得勝利,又怎能退縮於此!”
眼看若風打算縱馬殺入桓軍,懷銘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怒意,猛地拉住若風右臂,“不要忘了我便是亡國之人!我的至親至愛就逝於臨風的決戰,無論怎麼思念他們都不可能再回來!如果你真的看重若海,就別讓他有和我一樣的感受!”
若風一怔,理性自瘋狂中拉回,又仿佛崩潰一般地垂下手臂,微微顫抖。武京城被慘叫與慟哭籠罩,宛如地獄,紅成一片的火舌與鮮血已在心底成為一場無法泯滅的噩夢。
此時韻之與林天陣帶著若海也已趕到,若風見到若海的一刻不由愴然淚下。若海來到若風身前,抬手輕輕撫去若風麵頰上的淚滴,虛弱地搖了搖首,“大哥……讓史軍帶著百姓離開吧……大王投降了……武京已經沒救了……”
若風含著淚默默無言,總是堅挺的身軀如被抽出了靈魂一般頹敗無力。韻之深知形勢已不可逆轉,以目光示意懷銘,懷銘立刻會意地頷首,將史軍令旗擎起,堅定的話語如利箭般穿透雲霄,散向各方,“史軍及蘆軍聽令!以伍為單位救助民戶,立刻後撤!由西門脫出!”
望著漸漸失去意識的若海,若空的麵容凝滿沉重。須臾,他深吸一口氣,對眾人道:“若雲姐還在城內,我去找她。”
懷銘聽罷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和你一起。”
“寡人代你前去,你必須在這裏指揮史軍。”韻之突然自一旁走來,輕拍了一下懷銘的肩頭,“放心,若空不會有事的。”
對視著若空執著的眼眸,懷銘最終不再阻攔。帶著一隊人馬離開中軍後,若空使用著不怎麼擅長的長刀,與韻之殺出一條血路,找到了若雲。刀光劍影中,若雲毫無女子的柔弱,猶如修羅一般浴血奮戰,木然的神情在見到若空的一瞬終於有了波動,“小空?你為何會在這裏?”
“若雲姐!馬上和我們離開!”若空大喊道。
“離開……我不能離開。”若雲扭頭看向破敗不堪的武京,半張臉融入了戰火的光芒中,眸中灌滿決絕,“你也知道,我是父親與丫鬟所生,從小受盡欺辱。母親死後,叔父願意收留我,是為了讓我練就本領守護武京……這也是我活下去的理由,除此之外我一無所有。”
若空聽得微微蹙眉,從未想過若雲竟將這份職責看得重於一切。幾名桓兵突然出現於眼前,若雲一驚,正欲出手,便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擋在眼前,劍刃的寒光劃出一道銀亮的弧線,血光飛濺中,衝在最前的桓兵已全數倒下。
若雲凝視著身著黑色王服的男子,感到幾分詫異。韻之凜然立於敵軍之前,手中的長劍頗有萬夫不當之勢。他側眼看了看若雲,聲色嚴厲,“不要說這種對自己不負責任的話!既然來到這個世上,活下去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
若雲不由得愣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若空一把拽住她的手,跟隨著韻之辟出的道路,向令旗所在之處趕去,桓兵的數量竟越來越多,同史軍一起拚殺在亂戰中。若空此時才明白,戰場是殘酷的地獄,埋葬著所有的天真與思慮。在這裏,人們會忘記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為之戰鬥的理由,僅僅是在生與死的漩渦中徘徊跌撞,所有的拚搏都隻為尋找一條生存之道,無論是自己的、親友的,亦或是國家的。
突破重圍後,若空終於看到了令旗,不禁難掩欣喜地向前趕去,回到了中軍。當史軍帶著幸存的百姓與殘餘的蘆軍全數撤出武京時,已是下午時分,被血汙沾染的天空回蕩著悲哀的嘶喊,春日的陽光灑落於斷壁殘垣之上,竟顯得清冷悲涼。微風被濃烈的血腥味滲透,坍塌的城牆與燃燒的樹枝聲聲作響,仿佛是武京最後的淒鳴。
桓軍並未追擊,僅是關閉了西麵城門。史軍沐著陽光於道路上緩緩移動,卻均凝滿沉重之情。車內,若風抱著昏迷的若海,目光一直停留於武京頹敗的城牆,直到牆麵消失於視野中,亦不曾移開。
日月依舊,山河猶在,隻是人間滄海桑田。百年的王朝繁華落盡,唯餘孤鴻悲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