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餘花之雨,斷鴻之音 第三十章 雪亂心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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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秋煜玉琢般的麵龐與冰冷的神情,懷銘突然想起六年前參加會盟時,此人隻是非沄身邊的一名侍從,當年誰會想到,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竟會成長為如此的猛將。
秋煜身形一轉,長劍再度斬來,懷銘一邊迎擊一邊思索著,眼前桓軍的人數比起昨日已多出數十倍,秋煜的武藝亦在淩幻之上,僅憑三人之力絕無勝算,而今唯有逃走才能保命。
若空和曲次顯然也想到了這點,目光一轉落到了不遠的一處斷崖上,斷崖對麵仍有山地,由一座吊橋連接著兩岸,隻要趕到對麵割斷吊橋便能擺脫桓軍的追擊。思及此,若空急忙架著曲次向那裏趕去。懷銘亦甩掉秋煜的糾纏,縱身落在若空身邊,在如海潮般的桓軍的追擊下,前往吊橋。
走上吊橋後,隨著橋身不住地晃動,扶著曲次的若空不由得減慢了腳步,細碎的石塊零零散散地落下山崖。眼看彼岸近在咫尺,桓軍卻已踏上吊橋,曲次望著若空焦急的麵容,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地深吸一口氣,將雙手覆在懷銘和若空的背上,猛地將二人推向前方。
懷銘與若空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對岸,又向低矮處滑去。曲次回身奪走一名兵士的鋼刀,瘸著腿使出最後的力量斬殺著橋上的兵士,隨後猝然割斷吊橋的繩索,堅挺的身軀隨著後續衝上的桓兵一起墜入了深淵。
蒼涼的天際逐漸遠去,片片飛雪盤旋,世界隻餘下刮過耳側的淒厲風響。回想起來,他的一生終是在戰場與殺戮間不斷徘徊,遺忘了感情的柔和。驀然回首時,才發現這條人生的道路上僅餘下自己一人踽踽而行,陪伴他的隻有身下一抹孤獨的剪影。
如今卻不同了。即便為時已晚,但自己終於盡了身為父親的職責……曲次閉上眼,微微笑了起來,麵對死亡,心中竟湧上從未有過的從容與安詳。
若空回首時,眼前正是曲次割斷吊繩的情景。他錯愕地轉身,想要上前阻止,伸出的手終究未能觸及絲毫,近在咫尺,卻恍若遠在天涯。望著父親如折斷羽翼的飛鳥一般墜落斷崖,他不顧一切地撲去,又被懷銘自身後一把抱住,摁在懷中,“停下來!你也會掉下去的!”
淚水倏地湧出眼眶,聲聲悲鳴自若空喉中發出,淒厲悲痛,卻又瞬間被呼嘯的北風淹沒。懷銘緊緊摟著他顫抖的身體,仿佛是懷抱著曾經的自己,想要說些什麼,卻哽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響。這時他才發現,舊日的痛楚依舊如此深刻,即便隨著歲月流逝被塵封,觸及之時,仍然會露出道道清晰的傷痕。
深吸一口氣,懷銘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強行帶著失控的若空離開了崖邊,隱於林間。非沄見已無法追擊,便下達了撤退的命令,桓軍漸漸消失在了山林中。
背靠著一顆粗壯的樹杆,懷銘凝視著俯在身前慟哭的若空,有了幾分憐惜,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倔強的少年如此脆弱與無助。懷銘輕歎著,當年臨風決戰後,自己也許亦是這幅模樣。
這麼想著,懷銘輕柔地將若空擁入懷中,若空也緊緊回抱著他,失聲痛哭。溫熱的淚水一點點沾濕懷銘的衣裳,他緩緩撫著若空的後背,任由對方發泄著所有的悲痛。
良久,若空的情緒終於平複了些許。他呆呆地盯著雪地,帶著哭腔的嗓音幾乎已經嘶啞,似是在問懷銘又似是在問自己,“為什麼……好不容易解開了心結……為什麼父親卻……”
“若空,我明白你的痛苦,盡情的將一切宣泄出來吧……我會陪在你的身邊。”懷銘說著,眸中盈滿無盡的愛意,手掌輕輕撫摸著若空的發絲,隨後托住他的麵頰,認真地拭去一滴滴淚水。
望著那雙溫柔如水的眼瞳,若空一時陷入其中無法自拔。但須臾,他便自嘲地笑起來,猛地從懷銘懷中掙脫出來,“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因為答應了我父親?因為同情?因為知道我早就喜歡上你了?我明白你心裏隻有幽將軍!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若空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懷銘一把擒住手腕按倒在地,積雪紛亂地飛揚,又簌簌落於他的麵頰與衣襟。身後傳來的疼痛讓他不禁咬了咬牙,當他重新看向懷銘時,卻發現對方的麵容有著幾分慍色。
“你認為我的感情廉價到可以隨意施舍?”懷銘臉上沒有掛著一貫的笑容,狹長的眼角流露出一絲怒意。若空一時無言以對,咬著嘴唇偏開頭,不敢直視對方。
白淨的雪花簇擁著若空蒼白的麵頰,斑駁的淚痕仍未吹幹,透出幾分淒涼之感,那雙泛著水光的眼眸似乎又將要湧出淚水一般,含滿悲傷。懷銘看著若空輕歎了一下,表情恢複了柔和。他站起身,將若空從地上拉起來,動作輕柔,仿佛觸碰的是一件傾心已久的珍寶,“若空,初見你時,我便覺得你與曾經的我十分相似,珍視著很多的人和物,卻無法坦誠相言。但你那份敢於展露真性情的勇氣,是曾經身為太子的我一心向往卻終究無法做到的……可悲的是,當我終於醒悟,一切內心的桎梏都不過是人為的藩籬時,珍愛之人已逝去,即便我想告訴他這份真摯之情,他也無法再聽見。”
若空聽得一怔,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便不自在地扭開了頭。懷銘見狀輕輕捏住他的下巴,讓他正視著自己,語調充滿溫和,“不僅如此,後來我漸漸地發現,你比我堅強很多。即便被家庭冷落,卻從未想過要割舍這份親情;即便被自己的國家拒絕,卻從未想過要將其放棄,你做到了我沒能做到的事情……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時亦看到了自己極其渴望的一切品質,大概正因為這樣,才會漸漸被你吸引……現在,我隻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若空凝視著懷銘,悲涼的心中泛上點滴暖意,而後又交織為複雜的情愫。父親逝去帶來的悲哀尚未消去,自己一直渴望的感情竟在此時得到回應,霎時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抱歉,這種時候我不該對你說這些。”懷銘見若空垂下頭不作回答,便輕輕握住他的手,“我隻是想讓你振作起來,還有許多事等著你去做。”
若空回握著懷銘的手,“嗯,你說的沒錯,與其沉湎於悲傷中,不如將父親未完成的事情做完……走吧,去浦獻。”
懷銘微微頷首,與若空向山下而去,路上二人均沒有交談,緊扣的十指卻不曾分離。刺骨的寒風與飄零的雪花從肌膚上劃過,那麼冰冷,卻又那麼溫暖。
來到浦獻城下,懷銘和若空稍等了片刻,便見若風和若海匆匆趕來。若海看見二人立刻欣喜地笑起來,在到達二人麵前後,笑容卻化為了深深的疑慮,“小空,父親呢?”
若空咬了咬嘴唇,低低地訴說著曲次的逝去,語調傷感。若風和若海聽罷均驚愕地怔在原地,隨即心底泛上強烈的悲痛之情。若風沒有言語,眼眶卻隱隱發紅,若海一把按住若空的肩頭,淚水奪眶而出,“不可能!父親是那麼強的人,怎麼會這麼輕易就……!”
若空任由若海搖晃著自己嘶喊,眼中也漸漸氤氳了水氣。若風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輕輕將若海攬入懷中,發出的聲音卻止不住地哽咽著,“若海……冷靜些。”
若海靠在若風頸窩,失聲痛哭著,握著若風的手愈發收緊。懷銘也拉住若空柔聲安慰,一時間空氣中盈滿沉重與淒涼。
良久,若海終於平靜下來,抹幹淚水道:“大哥……我們回到武京去吧,父親為蘆國付出了這麼多,我們不能將這個國家拱手送人。”
若風點點頭,目光凝著一份決絕,“那是自然,想要奪走我們的兵權可沒那麼容易!”
“我們也一起去。”若空話音剛落,懷銘便搖了搖頭,認真地道:“若空,我們要去的不是武京,而是安平。”
若空一驚,“你想向史軍求助?”
懷銘點點頭,“我聽說自桓軍攻入蘆國以來,蘆軍派出了不少軍隊迎擊,均大敗而歸,目前兵力已不足以與強大的桓軍抗衡,此時正需要外援。”
“可是蘆國曾經多次侵略史國……他們會答應嗎?”若空猶豫地道,浮上擔憂之色。
懷銘輕笑了一下,“不試試怎麼知道?”
若空沉思起來,眼神不知不覺落在了腰間的短刀上,腦海中驀然浮現了韻之交予短刀時的笑容,竟莫名地有了一試的衝動,“好,就去安平向韻之借兵吧。”
若風和若海聽罷二人的決定,雖然對史國的援助沒有抱什麼希望,卻也沒有阻攔,目前任何機會都不能夠放棄。
在浦獻購下馬匹後,四人便兵分兩路,若風與若海前往蘆國都城武京,懷銘與若空折道趕往史國都城安平。兩條相反的道路指引著同樣的歸途,兩疊相背的足跡最終將會踏上同一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