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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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悠悠,緩緩西上。
船艙內,衛鞅直抒胸臆,從秦國鄉間見聞談到各國變法之利弊,諸多犀利的政見與獨到想法令秦公如撥雲見日,頓覺豁然開朗。
二人就這麼相對而坐,一個侃侃而談,一個凝神細聽,偶爾提出疑問,贏渠梁聽得入迷,因他除年少時隨父征戰外,竟是未曾出過函穀關,故對天下大勢遠不如在外行走遊曆的衛鞅來得清楚,衛鞅那豐富而生動的描述讓這位有心變法的秦國新君聽得精神大振。
時光就在二人的對談中靜靜流逝。
景監見衛鞅這次總算是拿出了“奇貨”,且讓秦公露出如獲至寶的神情,一時樂得手舞足蹈,此時聽黑伯說“君上該用飯了。”便自告奮勇趕來幫忙,隻是這越幫越忙的景監讓黑伯頗感無奈,車英在旁打趣他道:“我看你還是進船艙去吧,這樣黑伯倒省心些。”說得三人都笑起來。
景監進得船艙,打斷了衛鞅和贏渠梁的談話,“君上與先生該用些吃食了。”贏渠梁正聽得興起,聞言一愣,道:“竟然這樣遲了嗎?”
景監心情極好,又難得見到秦公露出這般神色,忍不住笑道:“衛鞅這第三次麵君總算是成了。”孰料秦公聞言卻抬眼望著衛鞅笑,“豈止三次?”
在景監疑惑的視線裏,衛鞅但笑不語,隻慎重而恭敬地雙手奉上《強秦九論》,道:“君上,這就是臣三個多月來的所見所思所想。”
明君賢臣,缺一而不可。古來多少君臣想成就一段佳話?
秦公激動地一把扶住衛鞅的臂膊,一麵迭聲喚官船調頭返回,一麵接過那厚厚的羊皮卷紙,鄭重道:“君臣同心啊,請先生隨我回去,你我競夜長談可好?”衛鞅望著對方潮潤的雙目,頷首道:“君上嘔心瀝血,衛鞅自當披肝瀝膽。”
晚霞的光影如火焰般在波光粼粼的水麵跳躍,間或有水鳥一衝而上直飛雲霄。
直至明月升空,官船才回至櫟陽渡口。
贏渠梁吩咐車英善後,景監去通知各縣令緩行麵君,自己則與衛鞅馳馬回到國府。
進得書房,黑伯點燈煮茶生火將一切收拾妥當,讓贏渠梁與衛鞅徹夜暢談。
秦公先向衛鞅講述了秦國幾百年的曆史與傳統以及目下的吏治民生,衛鞅也將魏國為首的其他六國之軍製國情向秦公一一詳述剖析,贏渠梁感慨道:“聽了先生一席話,才知秦國之落後怵目驚心啊。”
二人談興未艾,不覺外間已是晨曦暈窗,旭陽初升了。
黑伯進來請君上用飯。
秦公笑道:“先生,咱們邊吃邊談如何?”衛鞅欣然應允。
這邊手腳麻利的黑伯已將準備好的牛肉、饃餅和酒樽一並端上,贏渠梁拿著昨日的《強秦九論》邊吃邊看,沒吃得幾口,就被其內容吸引住以至放下碗箸入了神,衛鞅看著這樣勤勉的君王,一種莫名的情緒在胸中激蕩,竟覺鼻頭發酸,喉頭哽住。
贏渠梁那與其年齡不相符的嶽峙淵亭般的氣度吸引著他,秦公的虛懷若穀與寬容大氣令衛鞅打從從心裏歎服,一麵想著一麵出神,自己竟也忘記了吃飯。
忽聞贏渠梁擊掌大笑幾聲,道:“好個《強秦九論》啊,先生當真字字珠璣!快細細說與我聽,來,先敬先生一爵!”言罷二人舉爵痛飲。
衛鞅將他的《強秦九論》一條條詳細講給贏渠梁聽,對方間或讚歎,間或一臉凝重,時常又會笑道:“先生所言甚得我心。”說到激動興奮處二人又喝幾爵酒。
就這樣,說到忘情處笑一陣兼飲幾爵,一天很快又要過去了,夕陽西沉,黑伯進來點上紗燈,搖曳燭影下衛鞅的麵龐透出幾分白日少有的柔和。
贏渠梁看著對麵人黑黑的眼睫,忽然發出一聲喟歎。
衛鞅哪裏會想到贏渠梁此時的心思?隻溫聲道:“君上亦無須太過感懷,隻要君臣同心,強秦之路又有何難?”衛鞅言此語時雙目神采奕奕,淺淺笑意盈於他眼中。
贏渠梁怔了怔,旋即長笑一聲,道:“正是,敬你我二人君臣同心。”兩爵相碰,鏘然一聲,二人對飲而盡。
黑伯送來晚飯,對案上幾乎沒怎麼動的吃食顯得很不滿,秦公卻吩咐黑伯守在外麵,誰來也不見。
二人隨意食畢又促膝而坐,開始就變法之論一條一條商議。
晨霧散盡,東方漸漸轉白。
熬了兩夜的衛鞅此時已是雙眼泛紅,聲音亦略顯嘶啞,贏渠梁雖精神極好,眼眶卻亦漚得陷了下去。但一種精神上的動力卻讓他們渾不覺累。
衛鞅正在麵前的地圖上標記秦國三十多個縣鄉的具體河流村落,忽然轉身猛咳了一陣,贏渠梁忙起身從榻上拿來一條厚氈子披在衛鞅身上,急道:“先生是否要歇歇了?”衛鞅搖頭,一麵想將毛氈取下,一麵道:“無妨,這氈子還是君上披著吧。”
贏渠梁使了些暗勁兒把手覆在衛鞅手背上製止他的動作,輕聲道:“先生不慣秦地氣候,先披著吧。”見衛鞅不語,便揚聲喚黑伯再取一條氈子來,轉身看著衛鞅笑道:“這樣如何?”贏渠梁笑時有種秦人特有的爽朗和豪氣,衛鞅一時也笑了。
是夜。
衛鞅回到客棧後輾轉難眠,他心中無法平靜以至不能安睡,這麼多年積蓄的激情在胸中激蕩,三天兩夜的暢談讓他的情緒完全地迸發出來,而秦公的一一回應對他而言正是其源源不斷的動力。
伯樂與千裏馬,可遇而不可求。
衛鞅想到交談中秦公的數次哽咽,不由沉沉地歎了口氣。
當自己說出“變法之難有三”時,秦公是如何應答的?
其一其二兩個條件秦公皆毫不遲疑地一口應允。
“……其三,國君須對變法之臣深信不疑,否則隻能功虧一簣。”衛鞅言罷,目光卻不再看著秦公,轉而朝向了窗外,秋風從外麵灌了進來,吹起兩人的衣袂。
“……三百年來,變法之臣死於非命皆為國君之罪也。”秦公隨之望了眼窗外,再默默地看向眼前這人,一字一句道:“終我一生,絕不負君。”
贏渠梁的聲音並不大,語速卻放得極慢,衛鞅回過頭,看著對方的眼睛,道:“公如青山,鞅如鬆柏,粉身碎骨,永不負秦。”言畢他尚未來得及眨掉眼中猝然升起的水氣,就被贏渠梁緊緊地一把抱住,贏渠梁放開衛鞅後二人雙手交握,四目相對皆瑩然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