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宿緣祭  第十九章 又遇蒂生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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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的空花是怎樣的生存狀態,我不得而知。但是如今我的生活狀態,十足就是一個落魄的無業遊民形象:我沒有去練兵殿,也沒再去學識堂;我沒有工作,也沒有money;我沒有榮耀,也沒有法力。
    平靜的歲月下暗藏洶湧的社會異動,溪客將軍被召去政殿商議政事的頻率越來越高,這促使我對自己的無所事事心生愧疚,不過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日子還是得過且過,“改變現狀”隻是三分熱度的想法罷了。
    我一天到晚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在色彩鮮明的海藻森林中穿梭行走,在漫不經心的散步中徜徉天馬行空的思想。
    有時有清爽溪客的陪伴,有時有無聊夢生的相隨。
    有時有甜美風槿的邀請,有時有輕佻風錦的賞酒。
    有時會在靜謐晨曦遭遇皮肉之傷的欺淩,有時會在絢麗黃昏相逢藏藍色的孤傲背影。
    
    年華傷逝之間,有新生的小魚撲棱著稚嫩的魚鰭,有聖潔的曇花綻放出清雅的芬芳,有五光十色的珊瑚堆積出恢宏壯觀的宮室,還有光怪陸離的水母譜寫出短暫生命中華麗的樂章。
    這些平淡得近乎永恒的日子快樂且明媚,以致於我難以想起幻相般的憂傷和苦澀。
    
    水國的黃昏並非是橘黃色的昏黃天色,而是靛藍色中略泛彤雲的絢爛時刻。
    這一日的絢爛黃昏,與往常無異,朝臣要將的忙碌與平民百姓的悠閑,亦與往常無異。
    因為還未找到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生目標,我隻能閑蕩遊玩過日。這個海市蜃樓般的華美世界,有充盈清澈的海水,有沃野上萬年遺留下來的水生動物圖騰的豐碑,也有模擬人類世界的沙漠、雪山、森林、峽穀、急流和草原,隻是四道珊瑚牆內的這番美麗風景我都已涉旅過,一時間想不到可以做的事,陣陣空虛的煩躁在心底彌漫。
    其實有很多事情可以用來消磨百無聊賴的光陰,比如喝酒,比如賭博,比如壓人。但是沒有兄弟可以天天陪我喝酒,沒有狐朋狗友願意與我搓麻將,也沒有美少年願意被我壓——甜美又不失霸氣的風槿殿下就算了吧,本少爺現在已經被掰彎了,誰讓這個世界的男人比女人更尤物呢?
    腦海裏不期然閃過一雙五彩斑斕的湛藍色大眼睛,心頭砰然一動,對,可以去找小屁孩玩!
    心動不如行動,我在嘴裏哼著跑調的小曲向目的地行進。也不知道那小孩平時都會玩些什麼呢?那麼聰明懂事的小孩怎麼會不受老爸喜愛呢?真不懂他們之間究竟是有怎樣的矛盾,父子交流疏離得就跟陌生人似的。
    
    在海藻搖曳的斑駁裏,在夕雲鱗鱗的豪邁中,在記憶迷糊的氤氳間,珊瑚礁叢中的小魚忽然變得急躁起來,慌亂地四處逃竄。我在疑惑中抬眼聚焦,看見一雙飄拂絳紅條帶的散發淡藍光輝的長靴穩穩地停在我的正前方。
    來人有著蜂猴一樣圓圓的褐色大眼睛,以及媚惑人心的身姿,我還知道他擁有撕扯般的妖媚聲線。蒂生長得白皙幹淨,舉止進退有據,人也聰明伶俐,能被蔚藍王子看上並不稀奇,因為平心而論他也能夠吸引到我。隻不過此刻,蓋過綺思淫想的是霎那間竄上心頭的股股冷氣。
    風錦殿下有句話說得很對:水國榮耀至上,你有了榮耀就可以擁有一切。反之亦然。
    我不自覺地踉蹌後退,臉上是有點扭曲的幹笑,嘴裏支吾道:“蒂……蒂生,是你啊……真巧,嗬嗬……”
    蜂猴大眼眸光流轉,蒂生輕掩口鼻,誘人的聲音輕柔地響起:“空花,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看見我就那麼不高興嗎?”
    我快速穩住還想後退的身體,定了定神,扯開一抹正常的笑容說道:“沒有沒有,怎麼會呢?嗬嗬,你來找我有事嗎?”
    蒂生展開溫雅的笑容,柔聲答道:“其實也沒什麼事,我隻是恰巧路過這裏,看見了你就想過來跟你打聲招呼。”
    我稍微放鬆下來,緩緩籲出一口氣,嘿嘿一笑應道:“噢,這樣啊,嗬嗬。”
    他的褐色瞳仁定定地看著我的臉,神色有些恍惚。此時他的笑容溫文似水,微微泛起旖旎的漣漪。
    看著那樣的和雅笑容,我卻莫名無措起來,尷尬一笑道:“那個,如果你沒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依舊隻是靜靜地看著我,表情平靜,眼神柔和。
    我輕歎一聲,仰頭望海麵,憂鬱的藍海倒映危險的紅光。我左顧右盼,見他仍舊沒有說話的意願,再次試探性地說道:“我真的要走了?我走這條路,你立在原地或者往反方向走知道不?你不要跟上來知道不?”我一邊打著手勢輔助說明,一邊慢慢轉身準備離開。
    
    眼前的海水流動得極為緩慢,深處綻開人眼看不見的黑洞般的漩渦,輕而易舉地吞噬搖擺不定的心魂。
    “傷害你的不代表就是敵人,救你的也不代表就是盟友。”空幻的聲音柔柔地飄進我的耳膜,聽起來仿若夢中囈語。
    我在原地頓了頓,隨即轉過身看向他,眼中流露出迷惑的神色。
    一瞬間,天旋地轉,現實如同夢境,真相恍若虛幻。同樣的話語,出自另一個人的喉嚨,依依傳入我的耳朵。隻是那時,我眼角的淚水已經幹涸,如同陳舊的去不掉的傷疤。
    
    我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眼前的人與物清晰明朗。我擰了擰眉頭,撇撇嘴說道:“我聽不懂你這些稀奇古怪的話語。我說蒂生,既然你已經報複過我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好不好?我們就算做不成朋友也不要再做敵人好不好?”
    蒂生微微一怔,柔和麵容即刻變換出媚惑的姿態,他用慵懶惑人的聲音緩緩開口:“說到報複,我說空花,上次鞭笞一事,你的身體應該沒有留下後遺症吧?”
    “……”
    “我說空花,那次風錦殿下幫你療傷,手指一下下輕輕撫過你周身的傷口,你有沒有覺得很爽?”
    “……”
    “我說空花,以前你天天求著要蔚藍殿下上你可天天都落得被鎖屋外的結局,這次你從結界回來以後被上的次數也夠多了吧,你有沒有覺得很滿足?”
    “……”
    “如果假裝失憶就能換來蔚藍殿下的矚目,這種無聊的把戲你今後可以經常玩,再也不怕被他拋棄了。”
    “……”
    “空花,你這是什麼表情?能不能有點表情?”
    “……”
    我終於知道,麵無表情,是讓人自動閉嘴的有效方式。
    
    我輕歎一聲,仰天望海麵,有一條直徑1米多的魚從我們頭頂上方悠閑自在地遊過。我長籲一聲,低頭看地板,冰瑩地麵倒映出空花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我抬眼看向蒂生,衝他展開雲淡風輕的笑容,順帶著挑了挑眉毛。
    蒂生的褐色瞳仁定定地看著我的臉,眼眸中再度顯露恍惚的神色。
    我在原地扭了扭腳踝,扁了扁嘴巴,轉過身緩緩離開,留給他人瀟灑的背影。
    
    剛剛走出沒幾步,兩條手臂忽然在我眼前放大,而後慢慢收攏。我頓時僵住身子,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單薄的胸膛輕輕貼上我的後背,耳邊傳來低低的近似乞求的呢喃:“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我迅速調整好呼吸,慢慢收回跨在空中的腳。浮華的世界變得寧靜,沒有風吹草動。我漸漸放鬆身體,微微低下頭任由他抱著。
    “空花,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在很久以前你本就是這樣的:那是在四百年前,溫柔是你,善良是你,美好是你,純真亦是你。可是在見到蔚藍殿下之後,你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任何肮髒難聽的詞拿來形容你都不為過。你到底為什麼會……說變就變。”
    緊緊摟住我的兩隻淡藍色袖口鑲嵌繁複的圖案,白色絲線勾勒出黑色唇形,三五裂瓣交疊錯亂不成畫,我用了十幾秒鍾才分辨出那是半朵黑色曼陀羅,兩隻袖口拚在一起方現曼陀羅的全貌,碩大而美麗——那是一朵擁抱之花——我的前女友風馨是這樣給它冠名的。
    “空花,或許你早已忘記,但是有你的那段時光真的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短短四五十年,卻足夠我用來回味一輩子。”
    我緩緩抬起沉重的手臂輕輕地撫摸那朵致命的黑色曼陀羅花,有點難以理解向來偏愛淡色係的水國怎會存在黑色的花?
    “空花,我好喜歡看你的笑容,可是有好久都沒看到了,你的笑容一直都隻給蔚藍殿下。但是你從結界回來之後忽然變得很愛笑,我一度以為你是在搞陰謀。”
    之前的蒂生有些偏激有些神經質,此刻不但溫和冷靜,還有點小幽默。聽著他輕柔的話語,我吃吃地輕聲笑了出來:“搞陰謀?嗬嗬,我這白目腦子就是想搞陰謀也搞不起來啊。”
    他將手臂又收攏了一些,黑色曼陀羅花隨之重疊起來仿若錯亂圖騰。他用鼻尖在我頸邊輕輕地蹭了蹭,直到我麻癢難忍才停止動作。他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說道:“如果能給我多一點時間該有多好。”
    我迷惑地轉過頭,看到他的褐色瞳仁蕩開晨露的晶瑩光影。
    “你可知道,我千辛萬苦爭奪蔚藍殿下的寵愛,被賜予淡藍之光,隻為能有力量保護你。可是在我得寵之後,你就不再理我了。”
    “……對不起……”
    “不要道歉了,過去的都過去了,我也不再怪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要再愛上他好不好?他一點都不好,很壞,很冷酷,像個披著天神外衣的魔鬼。”
    “蒂生,你不要這樣說他。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你總愛為他著想。你總是溫柔過頭。”
    “……對不起……”
    “唉,好吧,隨便你吧。其實,幫你治療鞭傷的是蔚藍殿下,不是風錦殿下。對於自己愛的人,他終究還是溫柔的。”
    “……你說什麼?”
    “風錦殿下沒告訴你吧?嗬~他就是那樣的人。”
    我張了張嘴,有些吃力地咀嚼蒂生的話語。
    我睜大迷蒙的雙眼,視線朦朧如同籠上一層輕紗。恍惚中,仿佛置身於世外仙姝寂寞林,眺望到山中高士晶瑩雪。
    
    蒂生微微放輕臂膀的力道,出口的聲音迷幻且夢幻:“空花,你想不想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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