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宿緣祭 第十五章 又遇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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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不屬豬,但是楊曦的確笨得如同一頭豬,因為我半夜被尿憋醒了。染霜的寒意從背後襲來,我隨手揪過被子蓋過全身,就連頭顱都被整個埋進被子中。我趴在床上閉著眼睛不想動,心裏反複念叨著“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會想撒尿了”。
“有種愚蠢叫做固執”。腦海裏忽然劃過這句話,猶如霹靂掃過大腦,火花閃爍的瞬間,我卻想不起對我說這句話的人。
我擰擰眉頭,咂咂嘴,四肢在床上亂扒,實在不想在冰冷半夜起床。扒著扒著,左手忽然碰觸到一片沁涼,光滑細膩的觸感頓時讓我渾身打了個激靈,卻仍沒能擊醒我朦朧的神智。
不過就是多喝了幾杯,加上半夜被尿憋醒,我的內心竟然莫名生出幾分惆悵與空虛,如同在明媚陽光下看見了紛飛的金色落葉,不禁在心底發出感慨:無端又無心惹秋風,怎落得一地枯黃。
我終於放棄無用的掙紮,呈現夢遊狀蹦下床,衣服都沒整就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衝,一路上似乎磕碰到幾樣家具、掀翻了幾本書籍,還撞飛了一兩個人。
在大片空地上隨便找了個坑噓噓,那就跟一瀉千裏一樣——爽!噓噓完,整了整衣服,手在水潭中隨意搓了兩下,就準備回屋,卻一下子找不到回屋的路徑了。
我睜著惺忪的眼望著潑墨般濃重的夜幕,濃濃的睡意瞬間消失殆盡。此時映入我眼簾的,是一汪溪澗般清澈的水塘,水塘原本靜謐且美麗,卻被我的一泡尿給攪了平靜。大片水塘裏隻盛開了一朵藍色的蓮花,花開爛漫,可惜無葉。
我看著那朵被花梗高托水麵之上的藍蓮花,扁扁嘴巴,在心底懺悔道:無葉的藍蓮花,你可別怪我惹了你的清淨,我撒一泡尿也算是給你施施肥,我不求你感謝也不求你原諒,隻求你快快長出葉子吧,做一朵花葉永不相見的蓮花多孤寂。
我甩甩酒勁殘留的沉重腦袋,看著在眼前清晰放大的籠罩絳紅色模糊氤氳的恢弘壯麗的藍色建築,霎那間,心髒幾乎蹦到了嗓子眼。
轟隆隆——
這是蔚藍王子的後花園?
轟隆隆——
我剛剛睡在蔚藍王子的大床上?
轟隆隆——
我方才在床上觸摸到的一片沁涼是蔚藍王子的……?!
人在大受打擊之後是什麼樣子的?就是我現在這樣的:耷拉著無力的腦袋,拖遝著灌鉛的步伐,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如果此時上空能夠飄下幾滴透明的雨,就更貼合我此刻的憂鬱心情了。
古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佛說“人臉就是一字——苦”,楊曦從來都不覺得古話和佛語就是真理,但是我此刻的遭遇與模樣恰好可以應這兩句話:
遭遇:我在不知不覺中又走進了這片與世隔絕的海藻孤島,看著白中泛藍的聖潔曇花,心想著能不能再次遇見那個漂亮的小孩,卻沒想迎麵被四人擋住了去路,
模樣:眉毛是一橫,兩眼是兩點,鼻子是十字,嘴是口,這不正是一字——苦嗎?隻不過我此刻的臉是一個有點變形的“苦”字。
我扭曲著臉低垂著腦袋試圖與他們擦肩而過,哪知那四人全然一副“就是衝著你來的!”的模樣,走在前麵的一人還伸出手用力推了我一下。
我在身形趔趄中連連後退幾步,故作鎮定地冷冷注視著麵前笑得邪乎的四人,沉著聲問道:“你們是誰,想做什麼?”
那四人相互對視,而後帶頭的看向我,奸笑一聲,偏過頭對其他三人說道:“蒂生說了,如果把空花打殘,就會引薦我們做蔚藍殿下的貼身侍衛,從此以後我們就能擺脫做蟹的悲慘命運;如果讓空花從世界上消失,那麼——我們就有機會做蔚藍殿下的床伴!”
空蕩蕩的海藻孤島頓時爆發出幾人驚喜的抽氣聲。
螃蟹甲:“我好想被蔚藍殿下進入噢……”
螃蟹乙:“我好想在蔚藍殿下耳畔呻吟噢……”
螃蟹丙:“我好想在蔚藍殿下身下輾轉噢……”
帶頭的螃蟹忽然大聲打斷三隻小蟹的“雄心壯誌”,嚴肅地說道:“不,不。不!不僅要這樣,我更要做蔚藍殿下最寵愛的床伴!”
其他三隻螃蟹立馬向他們的老大投去崇拜到以身相許的愛慕目光。
螃蟹老大揚起下巴得意地猛吹鼻子,然後果斷下令:“所以,哥幾個,今晚就用力幹他吧!”
。。。。。。我二話不說,與他們再一次開始了逃亡與追逐的灰色遊戲。靠!楊曦那兩條腿明明挺給力的,怎麼空花的兩條腿就軟得像棉花呢!
那四人貌似練過淩波微步,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當我已經精疲力竭時,他們仍然一派春風拂麵的愜意模樣。
平時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眼神迷離之中,仿佛看見了在藍色城堡中穿梭嬉戲的幼小身影,仿佛聽見了在金色佛光前飄蕩的酣暢笑聲。
然而此時,現實如同夢魘般,可怖且憂傷。
我已經提不起酸軟的雙腿,無力地癱跪在空地上。
恍惚中,那抹單薄的身形,倚靠著天宮邊際的海市蜃樓,吐納著千年的晨風。我的眼睛穿透幻相的身軀看見,那人鮮紅的心髒已經不會跳動。可是他仍在呼吸。
神智逐漸回歸,一隻幼小海龜在我眼前突兀放大,海龜殼上馱著一條小海豚。小海豚聰明伶俐,有尖尖的嘴和寬寬的吻。
耳邊傳來螃蟹乙的驚呼聲:“海海海……海豚?!”
接著螃蟹甲也麵無血色:“他他他是王室海豚?!”
倒是螃蟹丙稍微鎮定些:“圍城內怎麼可能會有純種的王室海豚?自從曦殿下死之後水國的王族中還沒有小海豚出生呢!”
螃蟹老大更為老練,沉穩地分析道:“深海擁有最適宜生存的水土,水國常常會有地獄的妖怪從地底下偷偷鑽出來。哼,我看他一定是妖怪變的!兄弟們,先把小妖怪給除了!”
說著,那四人直接越過我的身體向小海豚走去。
。。。。。。楊曦在思想混沌中被迫承受了胯下之辱。
藍色小海豚變變變,變成了一個擁有湛藍色大眼睛的漂亮小屁孩。孔雀藍長發如瀑瀉下,完美地包裹住形狀優美的小腦袋,過於寬大的碧藍色外衣隨水飄拂,漫不經心地罩在小小的身體上。
四隻螃蟹的眼睛齊刷刷睜大,忽而露出猥瑣的笑容。
我快步跑到小屁孩的身旁,向他投去埋怨的目光,移動嘴唇用唇語問道:“你怎麼這個時候出現了?真是不會自保的笨小孩!”
螃蟹老大看到擋在小孩身前的我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勾著嘴角展開狎浪的笑容,偏著頭問道:“有沒有跟小男孩做過?”
螃蟹甲答道:“沒有啊,不過我能想象那一定很爽。”
螃蟹丙說道:“大人小孩一起幹,那必定更爽!”
剛說完,四個人同時大聲笑了出來。
我瞪了他們幾眼,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俯下身向小孩輕聲問道:“小朋友,你會不會法術?”蔚藍王子的兒子怎麼可能沒有法術?雖然知道問也是白問,不過還是確認一下為好。
出乎我意料的是——湛藍色的大眼睛閃爍五彩斑斕的晶瑩光輝,小孩呆呆地看著我,木訥地搖了搖頭。
“你不會法術?你怎麼可能不會法術?!”我驚愕地張大嘴巴,忽然腦中劃過風錦殿下的一句話“一個不幸的不得寵的卻又萬幸存活下來的水國之子的兒子”,頓時如同一盆冷水澆頭,涼徹到心底。我輕柔地摸摸他的小腦袋,歎口氣說道,“我知道了,沒有關係,我會保護你。”然後我看向那幫人,故作囂張地威脅道:“收斂起你們的齷齪思想!你們知不知道他是誰?你們要是敢傷他一根頭發蔚藍殿下一定會把你們扔進地獄!”再不得寵也是那人的親生兒子,那般驕傲的海豚王子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人受到他人傷害的,就當是賭一把吧。
但是那四人卻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般笑得更帶勁了,其中帶頭螃蟹笑得都快趴到了地上,他一邊笑一邊伸出手指著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空花,你以為蔚藍殿下真的會為你撐腰嗎?哈哈哈哈……對了,你們看——”他笑了老半天,忽然像發現新大陸般慢慢直起上身,歪著腦袋對旁側的人問道:“你們說,他們兩個站在一起是不是有點像?”
四人極為配合地靜默下來,八隻眼睛露出專注的觀賞神色。
我緊緊摟住身前的小孩,憤怒而慌亂地盯著他們的舉動。
螃蟹乙忽然驚跳起來,飛快地說道:“哪是‘有點像’?分明是‘八成八像’!”
螃蟹丙也點點頭,說道:“特別是那雙眼睛,如果忽視顏色的差別的話。”
螃蟹老大玩味地撫摸自己的下巴,朝著前方吐出一口氣,眯起眼睛說道:“空花,瞧你那緊張的模樣,這不會是你在外的私生子吧?”
聽著他們的交談我早已氣結,這小孩的眉眼、鼻子、嘴巴,五官哪樣不像蔚藍王子?我不理睬他們的胡言亂語,而是用更大的力道抱緊小孩,一邊用餘光留意數步之遙的惡人,一邊在小孩耳邊輕聲說道:“一會兒哥哥數三聲知道不?等哥哥數完第三聲你立刻就跑知道不?等你跑開以後如果有良心的話就喊你爸來救我知道不?”
小孩慢慢地轉過腦袋,輕輕地揚起精致的小下巴,愣愣地看著我,好像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似的。唉,笨。
我衝小孩嘿嘿一笑,輕鬆地說道:“哥哥皮厚你就不用擔心啦。”眼看那四人又向前走了幾步我趕緊說道,“哥哥現在就要數了噢。1、2、3——”剛數完第三聲我便立馬放開懷裏的孩子,但是——
這小孩子怎麼這麼笨呢!真是笨到家了!太笨了!他為什麼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笨!
“哈哈哈,我越看越像是他的私生子了!”螃蟹老大不急不慢地倒退幾步,對著其他三人笑道:“我從沒見過如此愚蠢的孩子,連逃跑都不會,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哈哈哈……”嘲弄的笑聲穿透海水,震蕩起內心深處的煩躁。
聽他們罵這小孩“愚蠢”就跟在罵我親兒子似的,我氣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滿心的不痛快。雖然這小孩的確是笨了點但我也隻敢在心裏嘀咕,哪是他們能出口侮辱的?哼,什麼私生子不私生子的就算沒這真事也快被他們說成真事了!
我尤為憤慨地往前大大跨出一步,剛想理直氣壯地訓斥一下那四人,耳邊突兀傳來悠揚動聽的笛音,傷感而神秘,參雜撩人心扉的孤獨氣息。
我快速轉過頭顱:小小唇瓣輕輕貼上精致長笛,仿若浸染了一層濃鬱的藍血。
我眨眨眼睛,趕緊回頭盯梢。這小屁孩也真是夠淡定的!在這種危急關頭居然還能悠然自得地吹奏橫笛!他就不怕有人趁他迷醉在悠揚旋律中時搞偷襲嗎?!
然而,當我回過頭時,入眼的卻是八隻瞪圓的眼珠,淡色瞳仁中的恐懼無以複加,臉上的青白皮膚漸漸滲出冷汗。
笛聲愈加悠揚,愈加尖銳,愈加憂傷,猶如刺穿黎明霧靄的醉眼霞光。
我的身體頓時疼痛起來,如同細細銀針刺入皮膚,紮上心髒,碾碎細胞,痛入骨髓,侵蝕生命。
我在粗重喘息的間隙微微抬眼,那四人早已蜷縮在地上,麵容蒼白如同死灰。
我吃力地偏過頭看向小孩,瑩白小臉麵無表情,好像已經沉醉於吹奏。之前一直沒有留意,現在才發現:那是一支用生物的殘骸製作的骨笛。而且那並非一隻普通的樂器長笛,而是能吹奏出魔音的華麗武器。
我用力甩頭,卻無法甩去錐心的刺痛。我聚集起全身的力量猛然撲向小孩。他距離我最近,似乎也對我毫無防備,精美長笛在空中劃過妖嬈的弧線,而後摔落於地麵發出淒絕的刺耳聲響。
湛藍色的瞳仁倏然放大,流露出濃濃的殺氣,隻不過轉瞬即逝。笛聲停頓僅僅數秒,小孩慢慢彎下腰拾起長笛,用流雲般的長袖輕輕擦拭,重新湊近藍潤小嘴,而後一躍而起停留在遠遠的海龜殼上不再看我,憂傷的笛聲再度幽幽地傳出。
四人蜷縮的身體本已有些舒緩,此刻卻更為痙攣,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爆出根根藍筋,數秒之後血管被衝破,目眥盡裂,冰藍色的血液噴薄而出,炫目至極。
但是我隻是全身如同針紮般刺痛,並無其他傷口。
夜幕中,我仿佛看見四個透明發亮的靈魂慢慢升空,然後——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