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宿緣祭 第十二章 蝦兵訓練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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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晨光曦微,絲絲縷縷陽光穿透密密森林,清清涼涼晨風拂過勃勃生命。鳥語,花香,流水,蟲鳴。
清新的早晨是楊曦的知己。
身穿鬆鬆垮垮的深藍色衣物,雙肩背著一個大大的黑色書包,脖子上掛著描有紅線的黑色單反,借著尚且微弱的晨光,楊曦隨心找到一塊略高的棱形石頭,一屁股坐了上去。書包擱一邊,相機掛胸前,一手拿出書籍,一手掏出餅幹,新的一天在舒適愜意、清貧自在的早晨徐徐開幕。
攤開擱在腿上的不是專業課本,也不是小說雜誌,而是一本自傳。說是自傳,其實更像情詩。
“我本是一國太子,原名悉達多。我於白色的月圓之夜誕生,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精通各項經典武藝,十六歲迎娶美麗賢淑的表妹。生活本就舒適奢華無憂無慮快樂幸福,使我相信人的存在本身就應當快樂。直到我出遊。
在三次出遊中,我先後看到老、病、死和出家四種景象,於是對人生的看法完全改變了。我發覺沉迷物質享受的生活是毫無意義的,應該好好地利用生命,去尋求解脫生、老、病、死的方法,追求到世間至高無上的真理。這是我為自己的人生設定的真正目標。
夜裏靜謐且美麗,參天古木的枝葉間掉下碎片般的月光。我騎上駿馬飛越阿奴瑪河,脫下華麗衣裳,剃除滿頭烏發,換上黃色袈裟,開始貧苦的乞討生活,那年,我二十九歲。
參訪多位名師,六年苦行生活,使我最終領悟到沉迷於欲樂的享受或是極端的苦行都是毫無意義的,唯有采用中道的方法來修行才最恰當。
森裏裏傳來美麗的白鹿歡快的追逐聲,如同茫茫草原的野花在深夜中輕聲綻放。將茅草鋪在菩提樹的東麵,我盤腿立誓:即使我的血肉幹枯,筋骨暴露,若不覺悟成佛,誓不起座。
黎明前的一刻,我得了‘漏盡智’,徹底了悟四聖諦及緣起法的因果關係,成為了等正覺的佛陀。我悟到:人的存在本身為苦,凡是有生命的個人,苦都是在所難免的。那一年,我三十五歲。
之後的我日日向人說法,踏遍了恒河兩岸,度化了無數無量的眾生。我受邀回國度化苦痛的國人。時隔數十年,我再次看到了年邁的國王,我的父親。其後,我看望了我的妻子——身穿黃色袈裟睡在地上的美麗善良的耶輸陀羅。
老國王對我說,‘世尊,當您離開王宮出家時,我這媳婦也開始過著出家的生活;當她聽說您穿了黃色的袈裟,她也穿上黃色的袈裟;當她聽說您日食一餐,她也跟著您日食一餐;當她聽說您睡在地上,她也拒絕睡在柔軟舒適的床上;當她聽說您不戴花蔓,不塗香油,她也不戴花蔓,不塗香油。她真是一個賢淑的女人啊!’
已是佛陀的我為耶輸陀羅開示,敘述道:她的美德不隻是這一生而已,而是在過去多生多世時,當佛還在行菩薩道時,她已是對佛一樣的忠貞了。
佛陀,一個遙遠的名字,一個尊貴的身份,一個崇高的信仰,一個供世人景仰與追求的虛無的象征。
眾人皆知我是普度眾生的佛,卻不懂我也有今生想要尋找的情。
我不想成為天下最尊的佛祖,我想做世間最美的情郎。
但是,我有自己的使命與責任。
當我徘徊在緩緩流淌的恒河邊緣,當我出神地望著陽光下的曼珠沙華,當我不經意間抬頭望進第一縷晨曦的眼,我便愛上了他。
但是,我已經成為天下最尊的佛祖,如何還能再做世間最美的情郎?
注定相遇卻為時已晚。相愛便是犯錯,相離便是痛苦。管他是緣是劫,我能否任性一次?就一次,一次就好。
真的。一次就好。”
佛陀與情郎。緣與劫。痛苦與快樂。楊曦看得入迷,自己已懵懂入戲,眼角有幹涸的淚水如同去不掉的暗色疤痕。
感動,卻無法愛上他。除了關心、眼淚和愧疚,我無法給予他更多。
誰是誰的佛陀,誰又是誰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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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睜開眼,一張清麗容顏逐漸清晰,鳳眼亮晶晶,眸光水涔涔,如若出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哇塞,我居然做夢做到了天堂!天樂和雅,光輝耀眼,人兒絕美。
伸出鹹豬手在那張清麗臉蛋上狠狠捏了一把,我的笑容燦爛到猥瑣,聲音酥麻到膩人:“神仙大美人啊。。。”
啪!!!——
力道雖不重,聲音卻響亮得驚人。
正上方傳來帶有幾分羞怒的泉水叮咚聲:“一醒來就像隻在發情的龍蝦,死空花,虧我還這般擔心你!”
我揉揉被拍紅的臉頰,似夢遊狀迷迷糊糊,硬是從眼眶中逼出幾滴液體,可憐兮兮道:“溪客美人親親。。。”
“哼!”溪客將軍甩甩衣袖,拂去天堂的雲彩。
背影很美,夢境很美,可是現實很讓人不爽。
我如夢方醒,迅速拉住溪客寬大的墨綠色衣角,身子剛動就扯到了下身那位於羞恥部位的難言傷口,疼得我呲牙咧嘴。我忽然鼻子一酸,對著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道:“溪客大哥,我被狗咬了,怎麼辦?”
“被狗咬?什麼是狗?”溪客一臉的迷茫,清澈的眼睛晶瑩得如同山頂的一眼泉水。
我眼珠一轉,望進那雙波光流轉的鳳眸,撒嬌道:“不對,是被狗魚咬,好大一條惡狗魚!”
溪客的秀氣眉毛緊緊擰在一起:“當時你進入蔚藍殿下的內室以後,莫離先生就讓我先回來了。後來你是被蔚藍殿下的侍衛抬進這裏的,一路上都昏迷著,怎麼可能會碰到狗魚?”
那條……可惡的……惡狗魚!不,是惡海豚!惡海豚!哼!太折煞我對海豚的美好印象了!我在心底悶悶地咒罵上百遍,而後看著溪客灰著臉問:“昏迷?我昏睡了多久?”
溪客把我滑下身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緊緊裹住我赤裸的身體,自然從容地答道:“沒多久,五天五夜而已。”
噢,五天五夜,沒多久。
我仰頭望了望露天屋頂外的一角海麵,深藍的夜色濃鬱如同發酵,落滿斑駁的魚燈蝦火的彩色光亮。鹹鹹的海風輕輕飄拂,帶來幾縷空寂。
我轉回頭盯著溪客將軍露出衣袖的白皙手腕,說:“溪客大哥,你此刻真溫柔。”
“謝謝。”
我繼續盯著那兩隻手腕,說:“溪客大哥,你的皮膚真光滑。”
“謝謝。”
我的眼睛往上一抬,盯著他的綠色瞳仁說:“溪客大哥,你真像我夢中的情郎。”
“謝謝。”
我說:“情郎,我餓了。”
“好,我去給你拿。”
我一把拉住他準備起身離去的手臂,疑惑又詫異地問道:“溪客,你到底有沒有聽清我剛說了什麼?”
明瑩靈氣的綠眸翻了翻白眼,溪客看著我冷然道:“空花,你這些話又不是第一次說了,況且也不是隻對我一個人說過,我何必在意。吃的早就做好了,你先躺著休息,我去給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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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火海上方的太陽穿透海浪猛曬屁股,我在昏昏沉沉、懵懵懂懂、睡眼惺忪中被溪客將軍拉到了練兵殿,開始了我在水國士兵訓練的第一天。
這個由四道珊瑚牆分隔開來的恢宏壯觀的流光溢彩的藍色城堡,最外層用厚厚高高的圍牆團團圈住。圍牆外麵的人們到底有怎樣的生活,圍城內的人們不得而知。練兵殿位於兩道珊瑚牆外、第三道珊瑚牆之內。
霸道又不失甜美的風槿副將坐在高高將軍席上用水靈靈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了瞪我,我的腦海裏呼啦啦閃過她在訓導時的結束語“遲到的後果,自負”,想起自己已經有好多天沒來訓練,頓時從腳底冒出一陣涼意。
我放肆地上下端量她的前凸後翹,而後直視進那雙藍綠色眼眸,衝她嘿嘿一笑,順帶著挑了挑眉毛。
那像美酒一樣的女人,含情脈脈地回望著我,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每日訓練開始前有一個對楊曦來說很是坑爹的神聖儀式:眾兵卸下長褲、撅起隻覆蓋一條內褲的臀部,以古老的純粹方式維持30秒,以此表達自己對水國國王、王子、將軍以及黎明百姓的赤膽忠心,此心耿耿,耿耿此心。
真不知道坐在高高將軍席上的溪客究竟是怎樣的感受,放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上千個蝦兵蟹兵的屁股此起彼伏如同白色的海浪。什麼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就是了!
盡管楊曦生前日日與野生動物為伴常常不顧形象地赤裸全身隻剩一條內褲遮羞,也經常狼狽不堪地被迫跪趴在地與凶猛的野生動物近距離屏息作戰誰能撐到最後誰才能活命,但是要我像現在這樣在眾多高聳的白皙屁股叢中撅起自己的屁股而且還要脫光光長褲,還不如直接一刀殺了我讓我重新投胎!
我呈匍匐狀趴在人堆中卷起飄逸的長衣,盡量配合地微微翹起臀部,還好我的褲子是很淡很淡的鵝黃色還是緊身的那種,應該可以渾水摸魚吧?
儀式僅僅持續三十秒。在一陣莊嚴的屏息靜默之後,蝦兵蟹兵齊刷刷站起身拉上黃色長褲,人人皆摩拳擦掌,訓練就要正式開始了!我混在人群中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拉拉手臂吐吐舌頭,還好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溪客大將軍站上散發藍色光輝的高高將軍席,明瑩綠眸在魚燈蝦火的照耀下璀璨如同星辰。隻見他單手舉起深綠色長矛,在空中嗖嗖嗖旋轉了幾圈,而後用威嚴的清澈嗓音嘹亮地發號軍令:“今日的訓練由此開始,請諸位……”
“慢著!”甜美的風槿殿下霸氣地打斷溪客將軍的話語,英姿颯爽地高舉右手,揚起下巴挺起胸脯環視眾兵。
成百上千的小兵們頓時鴉雀無聲,片刻,爆發出一陣驚人的躁動,一個個都差點仰天噴鼻血。
不愧是當副將的料!那女人,像一杯美味的烈酒。我在心裏如是想著,禁不住勾起嘴角。
溪客將軍看了看風槿殿下,綠色瞳仁中閃過幾許無措,一臉迷茫地從將軍席上跳了下來。
風槿殿下衝著溪客將軍點點頭以示招呼,而後一躍而起站上了將軍席,再度環視眾兵。藍綠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閃爍聰穎的光芒。美味烈酒一樣的女人清了清嗓子,出口的聲音清脆如鶯,她鏗鏘有力地發問:“每個種族都有各自值得驕傲的東西,水國也不例外。試問,對於水國人民來說,最值得守護的東西是什麼?”
我在人群中搖頭晃腦,定睛一看,在場的人們睜大雙眼緊抿雙唇,很有默契地統統噤聲不語。不出三秒,當我還在我茫然之際,人群中忽然爆發出整齊響亮的回應:
“傳統!”
“傳統!”
“傳統!”
……
風槿殿下再度高舉右手,高傲地揚起漂亮的下巴,整個練兵殿瞬間再次安靜了下來。
看來,這女人是一杯容易醉人的烈酒。我嘴角的笑容更加大了,雖然風馨在楊曦心底的位置無人可以替代,但是站在高高將軍席上的風槿殿下的確吸引到我了。
風槿殿下的迷人胸脯挺得更高了:“既然如此,試問,如果有人膽敢藐視水國的傳統,應當如何處置?”
我微微一怔,心底覺察到一絲不對勁。正當我眨著眼睛努力思索時,耳畔又響起雷鳴般的整齊回應:
“殺!”
“殺!”
“殺!”
……
溪客帥氣地高舉右手,全場頓時回歸靜默。溪客將軍邁開大步走向正欲發飆的女人,頷首拱手,不卑不亢地說道:“風槿殿下,司界殿下即將前來檢閱,水國軍隊的訓練刻不容緩,您……”
風槿殿下像隻小鳥般輕巧地躍下將軍椅,歪著頭看了看溪客,而後看向循規蹈矩的小兵們,然後又看向溪客,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在幾分鍾之前的神聖開訓儀式上,有兩個士兵罔顧水國傳統試圖蒙混過關,卻被本殿下看穿。本殿下認為,這種行為不應被輕易寬恕,應當按律究辦,以儆效尤!”
我的心髒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還以為掩飾得極好,卻沒想還是被瞄到了,但是,這女人,也太公事公辦不近人情了吧?
溪客將軍抿了抿嘴唇,然後張了張,而後又抿住,綠色瞳仁像極了夏日傍晚枝葉搖曳的森林。
“如果溪客將軍無異議的話,那麼——”風槿殿下轉過頭環視眾兵,緩緩開口道:“夢生與空花,你們兩個出列!”
……
我沒有動。
另一個叫夢生的人也沒有動。
四周頓時萬籟俱寂。人人都麵無表情。
風槿殿下再度躍上將軍席,再度開口:“夢生與空花,你們兩個出列!”
……
我沒有動。
有一個穿著檸檬色衣服的、眼神極傲極酷的、麵容英俊瀟灑的少年從人群中緩緩走出,如同秋末黃昏中的楓樹。
眾兵微微躁動起來,人人的臉上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風槿殿下用藍綠色的美麗眼睛瞟了瞟走上前的檸檬色少年,而後轉向人群,不依不饒地開口道:“空花,出列!”
……
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來參加士兵訓練了。我在心裏默然嘀咕。
清脆如鶯的聲音又一次響起,聽起來依舊似水如歌:“空花,出列!”
……
出列就出列!楊曦我還怕了不成!
眾人盯,人人的眼中都帶上或鄙視或嘲諷或惋惜或情欲的複雜神色。
我快步站到夢生的身旁,看向風槿副將嘿嘿一笑,笑容帶上誠懇的檢討。
哪知這女人根本熟視無睹,她斜著藍綠色的漂亮眼眸瞥了瞥我和夢生,揚起驕傲的下巴拖著音說道:“或者脫下長褲跪趴在地三分鍾,或者當眾從本副將的胯下爬過去,或者按照軍規受罰,你們兩個做選擇吧。”
我頓時氣結。我對這固守成規的女人失望了。
我身旁的少年夢生傲氣地揚起臉蛋,望向海麵。
我身側的溪客將軍直愣愣地盯著我,向我投來擔憂的目光。
我看向風槿副將露出真誠的討好笑容,用溫柔的語氣試圖與她說理:“我說副將殿下,這就是您的不是了。傳統是什麼?傳統就是用來‘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表達尊重與虔誠的方式有很多種,像‘脫褲翹臀’這種看似原始純粹實則粗俗鄙陋的不雅方式,是不是也該改改了?”
“空花,你什麼時候這般胸懷大誌欲求進步了?”風槿殿下微微擰起柳葉般的眉毛,一副大義滅親的模樣:“本殿下向來公事公辦,對於有辱水國傳統的行為必究不怠。你們兩個最好盡快做出選擇,否則本殿下直接跳過前兩種選擇,直接按軍規處置!”
雖然我知道她對事不對人,但是,這女人頑固得令我失望透頂。
我身旁的夢生繼續仰頭望海麵,一副海闊天空任憑處置與我無關的灑脫表情。
我幹巴巴一笑,問道,“我說風槿殿下,有沒有第四種選擇?”
她抬起長長的睫毛,輕聲一笑,說道:“第四種選擇?嗬,你們兩個有第五種選擇,那就是滾出圍牆外。你們還有第六種選擇,那就是死。”
……我對這女人絕望了。
不,我對全世界的女人都絕望了!
我裝不出討好的表情了,挺起腰杆冷冷一哼,說道:“我知道有第四種選擇,那就是離開練兵殿!”
風槿殿下倏然睜大眼眸,藍綠色的大眼睛像兩朵含苞待放的風信子,她驚愕得張大嘴巴足足有三秒,說話的語氣充滿不可置信:“空花,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說你要離開練兵殿?”
我沒有讀懂她那誇張的驚詫表情,兀自甩甩衣袖,用清亮的嗓音高亢地說道:“離開練兵殿怎麼了?哼,誰稀罕練兵殿!”
“空花,你之前不是立誌要當禦前侍衛的嗎?還說什麼‘等蔚藍殿下當上了水國之王,你就要當他的禦前侍衛,終身保護他’。你若今天離開了練兵殿,可就再也無法實現‘禦前侍衛’這個理想了!”風槿殿下的清脆聲音穿透緩緩流動的溫暖海水,一個字一個字鑽入我的耳膜。
我本想抬起腳逍遙地跨步離開,卻被硬生生地愣在原地。
身後傳來眾兵的哄堂大笑,一聲賽過一聲,仿佛聽到了傳世的笑話。
恍惚中,我還能看見在藏藍色水母光影搖曳之中熟悉的麵龐,還能聽見在鹹濕海風拂動之中顫栗的誓言。
那些個被夜幕籠罩的凝視,沒有黑暗。
那些個被孤獨侵蝕的歲月,沒有寂寞。
那些個被疼痛蹂躪的記憶,沒有恨意。
……
我拖著瞬間變得沉重至極的步伐呈現癡呆狀徐徐向前邁步。
羞辱,悵然,疲憊,寂寥……諸多情緒湧上澎湃的心頭,用藍色鮮血澆灌的心髒幾欲枯竭。
沒有關係。因為,我深諳“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