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戲台裏推杯換盞的聲音，紅凝麵對著牆麵，攥著杖頭木偶，口中念念有詞。
    “喂！”
    背上忽然挨了一記，紅凝頓了一會兒，緩緩回頭：“好疼……”
    皇甫瑾聳聳肩：“你反應真慢。”
    紅凝無言地略過他看向了他的身後的人，困惑道：“沐北夕？”
    沐北夕有禮地點點頭。
    “他替他師父來露個臉。秦姑娘聽說我倆都要來之後，也嚷嚷著讓我們把她帶上，可我們人微言輕，沒轍，也就沒帶她。”
    紅凝回頭繼續看牆壁，嘀咕著：“你們也可以不來的……”
    “你不會在緊張吧？”皇甫瑾探頭問道。
    紅凝瞪了他一眼：“不行嗎？”
    雖然經常表演，但都是在街頭巷尾或者芊眠居裏，看的人都是平頭老百姓或是芊眠居裏的常客，這次，是她第一次在那麼多達官貴人麵前演出，而這第一次就讓她麵對萬人之上的皇室，若她還鎮定自若穩如泰山，那她就真的是木偶了。
    皇甫瑾玩笑似地安慰了幾句，就被別的皇族子弟拉走了。
    紅凝低著頭，忽然就覺得肩上一沉，沐北夕遞過來一個隨身的小酒壺：“喝點兒吧。”
    “喝酒誤事……”
    “喝酒壯膽。”
    紅凝想了想，接過來猛灌一口，隨即長長舒了一口氣。
    “如何？”
    紅凝眨了眨眼，眼底漸漸泛起一層霧蒙蒙的迷離之色：“嗯……有點兒想睡覺。”
    “這是秦幽雲親手釀製，讓我帶過來的。”
    “怪不得味道那麼詭異……”
    沐北夕拿回酒壺，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轉身走了。
    紅凝回味了一番，從胃裏燒向四肢百骸的熱度讓她的麵具幾乎都要染上紅暈，她兀自笑了笑，揮袖向戲台而去。
    木偶身著亮麗的服飾，點著輕盈的步子走出，和著鼓樂旋轉，揮臂，踢腿，仰頭，盈盈水袖後的臉上覆著麵具，麵具之上描畫著栩栩如生的蝴蝶振翅圖。
    隨後又走出一個相對較高的木偶，身著相同的衣裳，同樣帶著麵具，其獨舞一段後，動作漸漸和前一個變得一致。
    之後，和著逐漸變快的鼓點，木偶們依次出現，高度節節拔高直到和真人一般，大大小小八個木偶，舞著同樣的步子，身著同樣的衣裳，帶著同樣的麵具，麵具上色彩不一的蝴蝶在頓點分明的舞姿中若隱若現，斑斕得令人眼花繚亂。
    最後，八個木偶齊齊將麵具摘下，並為一排，緩緩舉起，再輕輕一揮。
    在場賓客隻覺白光一閃，眼前一花，再回過神來，隻見大片色彩絢麗的蝴蝶乘風而飛，刹那間振翅聲充斥於天地，先反應過來的人看向木偶，卻發現而麵具上的蝴蝶圖樣竟然也消失了，取下了麵具的木偶的臉上，是能和真人相媲美的眉眼，逼真而有神。
    絕塵反手一揚一擒，再攤開手時，兩片極薄的木片頹然滑落。
    對比起絕塵的吃驚，亦泠看到這情景時，倒是顯得冷靜得過分了，他的目光在那隻蝴蝶消失在絕塵手中時就收回到了自己的案上，仿佛什麼都與己無關。
    待到蝴蝶紛紛消散在遠處，亦寒率先稱奇，大加讚賞，文武百官這才紛紛拍手叫好。
    “怪不得皇帝天天念叨著要出宮看，不愧是‘瀞國第一的傀儡師’。”太後也如是稱讚道。
    亦寒得意地附和，好像方才表演的是他一般。
    “可此處隻有八隻傀儡，不知操縱者在何處啊？”太後又問，邊問邊往戲台後張望。
    亦寒獻寶般地應道：“我這就派浣奴傳她上前來……”
    “不必了。”
    個頭倒數第二大的木偶挪上前，僵硬地欠了欠身：“民女紅凝，給皇太後請安。”
    太後愣了一下，竟能讓自己的動作和木偶同步，不知下了多少工夫。讓她平身後，太後才問道：“表演已告一段落，姑娘為何還戴著麵具，何不取下透透氣，也好讓在座諸位一睹芳容，看看有這般才華的女子，究竟是怎生模樣。”
    亦寒早就想看看她的真麵目了，索性好整以暇地等著，看紅凝怎麼應對。
    “太後有所不知，這麵具，是傀儡師的臉，若這臉沒了，木偶也就不認識主人了，自然也就不會乖乖聽話，配合表演了。”
    太後聞言，嗤笑幾聲道：“無稽之談。”
    “太後若是不信，民女就隻有讓事實來說服太後了。”紅凝言罷，迅速揭下麵具，在場的人都還來不及看清，木偶們就開始騷動，方才還好好呆在原地的木偶紛紛跑到了官員身邊搗亂，揪胡子拽頭發扯耳朵，還有些甚至跑到了皇帝和太後的身邊。
    場麵陷入混亂，紅凝著急地轉身，一邊嗬責一邊調整纏繞在手指上的提線，隨即木偶一個接一個地停止動作，癱倒在地。
    混亂之中，亦寒最關心的還是她那張臉，可令他失望的是，麵具下的臉還是麵具，隻是花樣變了而已——看來，想看到她的真麵目，還需要些時間。
    “大膽！”太後怒斥道。
    “請太後贖罪，”紅凝低下頭，“民女這就懲罰它們。”
    太後揚了揚眉，聽起來後麵似乎還有內容可以期待：“懲罰？”
    紅凝點點頭：“是，冒犯太後之人，必須嚴懲……”
    說完，雙手一發力，扯斷了所有的提線。
    那一刻，似乎有一句輕微的抱歉飄到亦泠耳中，他不禁抬頭看向戲台中的紅凝，卻被一片發亮的物體迷住了眼——
    木偶全都通體發亮，緩緩升上了半空，仿佛被九天之上的仙人召喚一般。
    忽然，木偶們開始在半空自行拆分，一開始是頭，隨即是手，腿，腳，一塊塊地被拆分，懸浮在半空，令人驚歎。
    這時，紅凝失聲驚叫了一聲，全場人的目光又被吸引到了戲台，大家都吃驚地發現，不僅是木偶，紅凝的身體也開始發亮，不一會兒就開始燃燒。
    亦寒拍案而起，揚聲命侍人侍婢去取水來。
    而浣奴直接飛身而出，卻在要碰到紅凝的那一刻撲了個空，紅凝直直升上天去，依次掠過空中發亮的木偶，夜空霎時煙花四濺，絢麗非凡。
    此時真正的紅凝才自後台走出，身著同木偶們一樣的服飾，俯身行禮道：“民女紅凝，祝太後福如東海，萬壽無疆。”
    現場的人一時忘了觀賞煙花，半晌之後，不等皇帝開口，文武百官紛紛鼓起掌來，連聲讚道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