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相望不相聞 第14章 遺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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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凝覺得自己就沒什麼能遇著好女人的運氣,師父離姬秦幽雲,她們的脾性都讓她有些不敢恭維。
但是亦渚絕對是個好女人!
在她終於搞清了七十二洞天的兩條絕對能走通到亭子並且能沿路返回的路線之後,便離開那裏回頭去找被他們丟棄在路上的木偶外殼。
可事實是,她哪裏都找遍了都沒有找到那個木偶,一陣失落之間,伸手去抓杖頭木偶也抓了個空——她為了在七十二洞天裏做記號,把提線也用完了,最後隻有把杖頭拆了。
一旦身邊沒有木偶,紅凝就覺得自己心裏空了一塊兒,冷風不住得往裏灌。
為了緩解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她抓住了幾塊身上的小木頭,細細摩挲著。
在宮裏胡亂走的結果就是——下雨了。
紅凝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被雨弄得那麼狼狽了。她回到他們把木偶丟掉的地方,站立許久,看到正麵有一個宮門,便鬼使神差地走過去,伸手推門。
門應聲而開,她走進去,看到的是多多少少有些蕭索的庭院,和裏麵站著的木偶。
紅凝飛奔過去,抱住木偶,心境也隨之平靜下來。
“我在外麵撿到它的,”一把紙傘伴著一個溫柔的聲音撐了過來,傘柄上是一隻略顯蒼白的手,五指纖細,卻不夠細嫩,紅凝情不自禁地覆上,入手一片冰涼。那人繼續道,“姑娘,進來避避雨吧,也把木偶帶進來,淋濕了就不好了,我把它放在庭院裏的時候沒想到會下雨。”
這是第一次,除了紅凝之外,有人珍惜她的木偶。
所以紅凝覺得,亦渚一定是個好人,這般溫柔平和的麵相,一定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女人。
但俗話說:“人善被人欺。”世間過得春風得意的人,往往都不是什麼麵慈心善之輩。
紅凝看著亦渚親自給她倒熱水,拿手巾,溫茶……動作嫻熟流暢,沒有絲毫官家小姐的嬌貴氣。這宮苑也同她主人一般,雕梁畫棟飽受風雨,早已失了顏色,但卻平添幾分平和靜謐,令人安心。
“這宮中,沒有侍婢?”紅凝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亦渚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淡色的茶水,在底部沉了些茶渣:“這些事,自己也做得來。”
“敢問姑娘是……”
亦渚沉吟半晌:“先帝的女兒……姑且算是長公主吧。”
“不可能。”紅凝瞪大了眼,一臉的難以置信。
亦渚笑而不語,低頭喝茶。
紅凝頓了頓,又問:“那為何……”境況如此?
亦渚又想了想——她好像每次說話都喜歡先思考一番:“或許是皇上忘了吧,畢竟我比他先出生,父皇在世時,估計也沒空告訴他,他有幾個兄弟姐妹。”
“可皇上不知道,宮裏的掌事人應該清楚啊。”
“他們都是趨炎附勢之輩,見皇上根本不認識我這個長公主,也就不會把我放在眼裏,先帝在世時還有幾個人服侍著,皇上登基後,遣送了好些宮人出宮,不知為何把服侍我的人也當成領俸祿卻不做事的給送出去了,掌事也沒再調派人手過來,許多事情也就必須自己動手了,其實這樣也好,否則宮中漫漫長日,都不知道該如何打發。”
亦渚漫不經心地說著,雙眼好像被庭院的蕭瑟所染,透出一片荒蕪。
“別的公主皇子呢?”
“皇子都封侯封王,公主都嫁做人婦。”見紅凝又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便繼續道,“他們都或多或少有母妃的家族撐腰,就算皇上不記得,他們家族也會讓他想起的。”
“你……”
“我?”亦渚自嘲地笑笑,“說來話長,命該如此,我也隻能認了。”
紅凝又問了她幾個問題,亦渚都不緊不慢地用溫柔的口吻回答了她,最後,亦渚終於說道:“我可以問你……一些事情嗎?”得到肯定回答後又道,“這木偶,能動嗎?”
紅凝看了一眼身側的木偶,道:“須以線牽引。”
“它不能自己動?”
亦渚有些失望,她在宮裏的藏書閣裏讀過,“古有匠人,可做偶人,形若美人,神似真人,舞為天人”,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了這般形容嬌好,身段靈活的木偶,卻仍舊隻是塊任人擺弄的木頭,毫無生氣。
紅凝有些窘迫,她被師父拋下後,被逼無奈開始學著記憶裏師父的手法做木偶,沒有人可以教她,她隻能一步一步地靠自己摸索,手上的刀疤一道又覆著一道,圖紙描畫了一張又一張,終於練就了能刻畫出精致眉眼的好本事,可無論怎麼樣,她還是沒辦法學會師父最厲害的那一套。
“我見過……自己會動的木偶。”紅凝喃喃道。
她第一次看到那個木偶時,師父說那是新招的徒弟,叫木童,要和她們一起生活一段時間,她兩眼轉著圈兒地打量他,而木童隻是低垂著眼,靦腆地衝她點點頭。有那麼俊的孩子作伴讓紅凝欣喜,之後學戲時都認真幾分,可她還是在三天後推搡著少年一起去河邊摸魚時,發現了他上了轉軸的關節。
紅凝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本以為木童隻是因為太內向了才不跟她講話。
她去質問師父,師父卻隻是用麵具後淡然的雙眼瞥了她一眼,問了一句:“你知道了?”
然後,她就再也沒見過木童,那會動的木偶。
“那你能做出來嗎?”亦渚繼續追問道。
紅凝搖搖頭,木童消失後,師父絕口不提這件事,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亦渚不再說話,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直至雨停。
從亦渚處告辭後抱著木偶回到勾闌苑,紅凝才從一幹陰陽怪氣的戲子伶人們口中得知,皇上派人在七十二洞天裏找了她一宿。
她縮了縮脖子,低著頭回到了自己的房裏,坐下來開始做新的杖頭木偶,若是沒有木偶常伴身側,她真的無法正常地跟那群從來以真麵目示人,卻在心上不知蒙了多少層麵具的家夥相處。
——亦渚難道也跟她一樣?
紅凝不知不覺停下手中的刻刀,發起神來。
若是能讓木偶動起來,陪著亦渚,她眼中的荒蕪會不會點綴上些許二月的春綠?
思緒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門被粗魯地推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撞進了紅凝懷裏,紅凝立刻把刻刀丟了出去,心有餘悸,方才刀尖差點紮進元溯胸口,那不是要她的命嗎。
元溯抱著她,不說話,紅凝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我沒事。”
“我有事!”元溯蹦了起來,撇著嘴給紅凝看他熬夜抄書的手,握筆的地方被磨得紅紅的一片,手腕上還塗著藥水,“父皇說若我抄三遍《國本》就派人去找你,我抄了一夜也隻抄了一遍多,我以為……你要餓死在裏麵了。”
“死不了……”紅凝數了數,她最長應該是餓過五天,第六天喝了些水,吃了乞丐爺爺分給她的一半饅頭,然後——
她就餓暈了。
由此可以看出,人是世間最貪得無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