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由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了的臨窗的板壁前：“方才我們進來之前，這張烏木案可是緊貼著這裏而放？”
    “正是。”
    明思由來到案頭，伸手在地麵上一抹。淩若穀夠過頭去一看，沿著案頭齊齊有一條灰線。
    “江莊主為了待客，將茶案剛好橫移了一張案的距離是嗎？”明思由擦去了指頭上的灰塵。
    “不錯，想不到姑娘如此細心。”
    “方才江莊主言道這茶案長度剛好一丈，兩張案的距離便是兩丈，對吧。”
    “嗯……”江無涯點頭表示同意。
    “此時正是申時時分，太陽斜照在任何直立的物體上，它的影子都會與它本身的長度一致。”明思由看了看江莊主，又看了看頭頂的瓦片：“方才太陽從屋頂斜射下來，門楣上方這根橫梁的影子正好映在了茶案的盡頭。”
    “所以繩子自橫梁下垂到與茶案平齊時的距離也是兩丈。”江莊主拊掌大笑。
    “不錯。”明思由踱回門邊的立柱：“這個日晷一樣的物事，當石桶剛剛落下兩丈的時候，指針也哢嗒一聲向右邊轉過一個刻度。現在它剛好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
    “哈哈……五十個等分的刻度，剛好一百丈。”江無涯立起身來，朝明思由躬身施禮道：“姑娘真可謂女諸葛是也。”
    明思由急忙避過：“小女子明思由，在江莊主麵前班門弄斧了。”
    淩若穀到此刻才反應過來，走到立柱旁一看，那個圓盤正上方果然刻了個“零”字，最下方刻了“二十五”三個字。
    這時繩索已經收盡，江無涯將石桶置於茶案之上，取了茶具開始煮水。
    沸水傾入一個碩大的夜光杯中，水中泛起無數的水泡，湧向杯口，有些便掛在了杯壁上。
    江無涯拿了把小木匙，揭開青瓷茶甕的蓋子來，頃刻滿室生香，似幽蘭初放，又得樟香的沉鬱，層層疊疊間若有似無。
    兩人忙湊近身去，隻見木匙上舀了些碧綠的茶粒。江無涯手腕一抖，米粒大小的茶粒均勻的灑入杯中，茶粒拖了長長的綠尾巴，融進了水中。
    少頃，夜光杯變得通體碧綠。
    “請……”江無涯斟了三隻牛眼杯。
    明思由與江無涯都是一口幹了，淩若穀將杯子捏在手中，杯身滾燙，抬近嘴邊，呷了一口，但覺口舌生津，腋下生香，也便跟著一口幹了。
    “明姑娘果然深諳茶道。”江無涯又將茶杯滿上。
    茶雖好喝，可淩若穀心裏惦記著明思由的傷，見兩人沒完沒了的論起茶道來，想要開口問路，又見兩人興致正高，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晚輩有一事不明，這百丈深井不知江莊主是如何鑿出來的？”明思由問道。
    這句話正是淩若穀想問的，便打起精神來側耳細聽。
    “兩位有所不知，這山以前全是石頭，喚作百丈崖。傳說諸葛孔明南征時，曾在這山上屯兵，而現在的普洱城一帶，當時處處都是毒瘴，人畜根本無法居住。為了解決食水跟部分糧草，便令軍士在山頂上鑿下這口深井，與山腹湧出的暗河相通。又在山上鋪了厚厚的土層，種植了莊稼，才形成了現在這山峰的模樣。”江無涯娓娓道來。
    “可這丁點井水哪能夠大軍引用。”淩若穀不解道。
    “諸葛孔明不但行軍布陣神鬼莫測，還曾研製出木牛流馬這樣巧奪天工的神奇之物，小小一口水井對他來說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豈會算不到這一點。這水桶晝夜不停往山上送水，木屋往下四五丈的地方，便是一個巨大的蓄水池的遺跡，現在早已荒廢了。”
    明思由聽了會心一笑，淩若穀點了點頭。
    “這水池除了提供飲水，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功能，明姑娘想來是知道的。”江無涯看見明思由的笑臉，故意賣了個關子。
    “那我便來猜上一猜，這裏山勢險要，身後都是崇山峻嶺，如果敵人來攻，要想從正麵攻山，實難取的成效，不過敵人要是在山下燒一把火……山上的駐軍豈不是不戰自潰，這時蓄水池便發生威力了。”明思由做了個澆水的手勢。
    “哈哈……正是如此，諸葛丞相一生擅長火攻，豈會在這個問題上被敵人算計。”江無涯看看日頭：“今天這茶也喝得差不多了，你們兩位可以動身上山去了。”
    “敢問江莊主，咱們今日喝的是什麼茶？”明思由問道。
    “我這是假龍珠茶，雖不能與易武山莊的龍珠茶相媲美，但足可保你安然上得山莊，不受沿途各種毒瘴的侵害。對你身上的蠱毒也有些緩解作用。”江無涯麵露憂色：“可是即便兩位得了龍珠茶，也隻能延緩蠱毒發作，除非……哎……”
    “除非什麼？”淩若穀有些迫不及待。
    “明姑娘蘭心蕙質，自當會吉人天相，若能機緣巧合得見師祖他老人家，說不定能有轉機。”
    “那……師祖他身在何方，江莊主代為可否引見？”淩若穀聽到了希望，頓時喜上心頭，提高了聲調。
    “師祖他老人家雲遊天下，行跡不定，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這做徒孫的想要見他一麵也是難之又難啊。我建了鳳慶祥茶莊，為的就是等到他老人家來瞧上一瞧，可是從茶莊建好這二十年來，他老人家總共隻來過兩次。”江無涯歎了一聲。
    淩若穀剛剛燃起的希望旋即又在心頭熄滅，不由神情沮喪，又怕明思由心裏難過，伸手攬過她的肩頭，卻不敢看她的眼睛。
    三人出得木屋，太陽已經不似先前那樣烤的人背脊生疼。江無涯道：“在下故意讓兩位在這裏呆了一個多時辰，便是想避過這正午時分，毒瘴最盛的時刻，明姑娘體質虛弱，雖說喝了這假龍珠茶，恐怕還是會被毒瘴所侵，這才邀兩位來這山頂品茶。”
    淩若穀心道：“原來你是一番好意，卻不對我們明言，還讓我心中生出些疑慮。”
    “兩位順著這後麵的山梁，徑直向下走，遠方黑乎乎的那片斷崖叫做火燒岩，傳說便是諸葛丞相火燒反叛酋長的地方。”江無涯指著山梁後聳峙的山峰道：“翻過火燒岩，易武山莊的地頭了。”
    眼見江無涯的身影消失在身後，明思由笑道：“哥，明明有話要說，你為何不問？”
    “是呀，由兒，你怎麼好似一點都不著急自己身上的毒，好像事先與江莊主約好了，偏偏瞞過我一個人。”淩若穀給她看穿了心事，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在你剪茶的時候，我睡夢中聞到那茶葉的清香，便醒了過來，再不覺得疲累，所以斷定這茶有些神奇之處。又看到江莊主之前剪落的那些茶枝均無凋萎的跡象，你看那麼大的太陽，普通的樹葉早就蔫了。”明思由說著手裏拿過一根茶枝在淩若穀眼前晃動：“所以我斷定江莊主必有過人之處，說不定他能解了咱身上的蠱毒呢。”
    其實她還有一句話未出口，那便是她根本不想上易武山莊，隻是眼前實在沒法拗不過淩若穀，如能在江無涯這裏解了蠱毒，自然免了去易武山莊瞧別人的臉色。
    淩若穀接過仔細一看，這剪落了一個多時辰的茶枝，跟剛從樹上采下來的竟沒有分毫不同，不禁嘖嘖稱奇，見明思由又提起中毒之事，忙岔開話題：“方才品茶，為何你跟江莊主都是一飲而盡，不怕燙嗎？”
    “傻哥哥，人家茶人都是這樣喝的。聞香過後，一口幹下，但不可以吞咽，讓茶水順著兩頰自然流入喉間，如此這般，茶水與舌頭充分接觸，毫厘之間，都會品出不同的味道來。”
    “原來喝茶還有這許多講究。”
    “兩位自易武山莊返回之後，記得一定再來飲上一杯。”江無涯的聲音忽然自兩人身後遠遠傳來。
    “一定會來叨擾江莊主的。”淩若穀運足中氣，便將聲音傳送出去。
    兩個聲音在群山間回蕩，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