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請你躺進去
    鐵拳頭覺得少年應該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一件一刻也不能耽擱的事。
    但少年卻沒有要走的打算，他不僅不想走，甚至還對鐵拳頭說：“我能不能請你做一件事。”
    他雖是說請，卻沒有半分客氣，連瞧都未正眼瞧鐵拳頭一眼，他似乎篤定鐵拳頭一定不會拒絕。
    大家都本以為鐵拳頭一定會生氣，一定會發怒，可鐵拳頭不僅不怒不氣不發火，甚至還直接在少年對麵拉了條凳子坐下，巴掌大的手掌猛地一拍桌麵，叫道：“夥計，給我上兩壇好酒！”
    所有人都用一幅見了鬼的表情看著鐵拳頭。
    鐵拳頭卻隻看著少年。
    他能活到現在絕不是僥幸，他也明白一件事。
    憤怒並不能使你活下去。
    他必須冷靜。
    酒很快就上了桌。
    鐵拳頭捉起一壇酒，拍開泥封，頓時酒香四溢，他不禁讚道：“好酒！”
    少年也聞見了香味，竟是難得的抬起了頭：“確實是好酒。不過再好的酒，不進到人肚子裏麵也算不上好酒。”
    鐵拳頭大笑道：“說得好！”
    他手微微一傾，將酒倒在少年麵前的杯子裏。
    他的手很大，讓他倒酒是件十分危險的事，因為大半的酒會倒在桌上，而不是杯子裏。
    少年看著手中滿掉的空杯。
    不多不少，剛剛好。
    少年笑道：“你做了件好事。”
    鐵拳頭抬手將壇子裏的酒都倒進嘴裏，咕嚕喝了個精光，一抹嘴道：“我一向隻做好事。”
    少年來了興致，追問道：“你都做了哪些好事？”
    鐵拳頭忽地指了指少年的腦袋，問：“你的頭疼不疼？”
    少年伸手揉揉額角，似乎因為鐵拳頭的話而有些頭疼，他道：“有點。”
    再海量的人喝多了都會頭疼。
    鐵拳頭板臉道：“我可以把你的頭疼治好，你信不信？”
    少年奇道：“你還會治病？”
    鐵拳頭笑道：“我不會治病，但我實在想不到比這個更好的法子。”
    少年忍不住要追問，鐵拳頭卻忽地看向了自己的手：“我這雙手下死了一百二十八個，他們生前都有一個毛病。”
    “什麼毛病？”
    “頭疼。”
    少年立刻閉緊嘴巴，不再問下去。
    無論誰的頭沒了，都不會頭疼。
    鐵拳頭居然還能和這個少年談笑風生，他似乎已經忘了他是來做什麼的，也忘了他口中所說的那件大事。
    美酒像水一般倒進兩人的肚子，桌子上空壇堆的越來越多。
    少年又喝了些酒，他有些醉了。
    鐵拳頭的臉色微微發紅，似也跟著醉了，他輕輕的問：“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帶我去找他了？”
    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著：“找誰？”
    鐵拳頭道：“狄青麟。”
    少年的長眉微微一皺，隨即搖搖頭，慢悠悠道：“不急。”
    鐵拳頭的眼睛因醉酒而充血變紅：“為什麼不急？”
    少年忽地換了神色，十分認真的說：“因為我請你做的事你還沒有做，所以你還不能去找他。”
    這下不僅鐵拳頭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
    鐵拳頭立馬問：“你還要請我做什麼事？”
    少年也不再賣關子，爽快的說了出來：“我要你在這裏等一刻鍾，之後會有人送一件東西過來。”
    鐵拳頭在聽，聽得很仔細很認真，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但鐵拳頭不明白，所以他問：“然後呢？”
    少年隻說了五個字：“請你躺進去。”
    “什麼？”
    鐵拳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少年靜靜的說：“我的話從不說兩遍。現在，你要做的就隻是等。”
    鐵拳頭當然隻有等，他不會放過任何關於狄青麟的蛛絲馬跡，但他還是忍不住要問：“我能不能問一件事？”
    “你說。”
    “你說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少年神秘一笑：“你猜。”
    鐵拳頭猜不出，也不想猜。
    這個神秘的少年每說的一句話似乎都有一種奇特的魅力，讓人想忘也忘不了。
    少年話才剛說完，街上就遠遠傳來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很快這陣聲音便能讓所有人都聽清。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因為那個聲音一出現，就代表一定會有人死去。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眾人隻見一隊人馬快步奔來，每個人頭上都綁了白帶，身上穿了壽衣，分開兩排，站在了江南好門前，手中拿了吹打用的東西。
    眾人又驚又怕，這刺耳的聲音半刻都沒停過。
    人們都在猜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忽然之間，幾個漢子衝進堂中，每人手上舉著一個碩大的花圈，紙花紮的十分好看，這些人將繞著堂子擺了一周就迅速退了出去。
    過不了一會兒，十六個赤膊大漢就抬著一樣東西走了進來，每個人手上的肌肉緊繃，臉上落下的汗水像是下雨一般。
    隻因為這東西太大，太重，所以他們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
    哐的一聲巨響，這東西就被這些大漢丟在了堂子中央，揚起一陣塵沙，而那些漢子也奔了出去，瞬間沒了蹤影。
    眾人都忍不住去看，去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隻是看過的人臉色都變得比剛才更加難看。
    最難看的莫過於鐵拳頭。
    他能清清楚楚的看清楚那件東西頂上貼著的紙條，每個人都能看清楚，白紙黑字，不過短短三個字：鐵拳頭。
    鐵拳頭笑不出來。
    任何人看見自己的名字貼在這樣東西上都是笑不出的。
    他是真正的生氣，真正的發怒！
    從沒有人敢這樣對他！
    但他生氣，他發怒，卻不知道這氣該如何發泄，但讓他更生氣，更憤怒的事還在後麵。
    因為堂子裏居然又來了幾個和尚。
    這些和尚穿著戒衣，拿著佛珠，頭上點了香疤，一幅莊嚴神聖的模樣。當先一個和尚手中執了木魚，輕輕一敲，倒比門口的聲音更加清楚，也更刺耳。
    他們沒有理會堂子裏那幾十雙灼熱的目光，而是圍著剛才那樣東西繞了幾圈，口中念念有詞，混雜著木魚不時敲響的聲音，儼然便是一場法會。
    超度亡靈的法會。
    整個法會不長，也不短，法會結束後，和尚們雙手合十念了一聲“罪過”便魚貫而出。
    鐵拳頭已是氣的說不出話來，他不說話，但少年卻開口了：“好了，現在你可以去做那件事了。”
    鐵拳頭謔的回身盯著少年，指著堂子裏的東西，冷冷的問：“這就是你說的東西？”
    少年看著那東西，滿意的點頭：“這就是我說的那件東西，為了讓你躺得舒服，我還特地請人給你做伴。”
    鐵拳頭額頭上的青筋凸起，不斷跳動，指節也被他捏的哢擦作響，比方才的吹打聲和念經聲還要恐怖。
    少年柔聲問：“你怎麼不去看看？”
    鐵拳頭的確很想看看，看看這個少年還有什麼花招。
    他走到那件東西旁邊，伸手一推，頂上的蓋子就移開了一個縫，露出了裏麵的東西。
    鐵拳頭的表情立時一變，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身子竟是呆立不動，過了一陣，忽地，兩行熱淚竟從他的眼裏慢慢淌了下來。
    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那東西裏究竟裝了什麼竟然讓一個鐵打的漢子流淚？
    “啊！”他猛地推開蓋子，那蓋子竟因為他的過猛力道而斜斜飛了出去，砸在角落，發出一聲巨響。
    眾人隻見他伸出手去，從裏麵抱起來了一樣東西。
    那竟然是一個人！
    一個生的很美很美的女人！
    女人穿了一身鮮紅的衣裳，頭上鬢發盤起高髻，髻上綴著幾顆圓潤的珍珠，更是絕美，若不是她此刻蒼白如紙的臉色，誰也猜不到她已經死了。
    有人在歎氣，在惋惜。
    無論怎樣，見到一個美麗女人的屍體總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
    縱然這個女人誰也不認識。
    別人不認識這個女人，但鐵拳頭卻知道，所以他才會流淚，才會傷心，才會憤怒！
    少年這個時候又輕輕的說：“我想，這個人給你做伴，你在路上也不會寂寞。”
    鐵拳頭忽地不再流淚，他已無淚可流，他隻問少年：“她為什麼會在這裏？”
    少年似是聽見一個奇怪的不能再奇怪的問題，他淡淡一笑道：“這個問題你想不通？”
    鐵拳頭道：“我確實想不通。”
    少年笑道：“是不是因為你回去以後隻看見你兄弟們的屍體，卻唯獨不見她？你兄弟們在你眼中什麼都不是，隻有她，隻有她才可以讓你來這裏，來報仇，來殺人。你來這裏也是為了確認她的生死，因為你不信這樣一個美麗的女人居然會死。”
    鐵拳頭渾身一震。
    這是他的秘密，是他唯一一個不敢與他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說的秘密。
    他很愧疚，但他無法停止。
    因為這個女人說，他才是值得她托付一生的人。
    鐵拳頭撫摸著女子已經冰冷的臉頰，連聲音都變得溫柔幾分：“她本就是個美麗的女人。”
    “她的確是個美麗的女人……”少年沒有回答，反而陷入回憶：“特別是穿著漂亮的衣裳，畫著精致的妝容，對你嫣然一笑的時候，那是一種致命的誘惑。”忽地，他放柔聲調，輕輕道：“你知道，沒有男人會拒絕她。”
    他當然知道這一點。
    美麗的女人總是能輕易得到一切。
    鐵拳頭歎息道：“但她卻死了。”
    少年笑了笑：“一個女人的死總是有太多原因，但你放心，她走的很安詳，沒有一絲痛苦，因為直到昨天，她都過得很開心，很快樂。”
    鐵拳頭不禁要問：“為什麼？”
    少年道：“一個女人如果能和一個有錢的大財主在一起，那對她們來說是不是再好不過？”
    鐵拳頭隻有承認。
    少年繼續道：“若是那個財主不僅有錢，而且年輕俊美，還有一身好武功的話，那更是錦上添花。你說對不對？”
    鐵拳頭不得不到再次承認。
    少年忽然問：“那你說她怎麼會不開心，不快樂呢？”
    鐵拳頭怔住。
    少年淡淡道：“因為直到昨天為止，她都跟狄青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