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鐵拳頭
    黃昏。
    又是黃昏。
    石板大街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巨人。
    他的身體像山一樣高大，每走一步，都像要將地麵踩爛踏穿，發出的聲音宛如雷鳴，震耳欲聾。
    他才走了短短幾步，已有人驚呼著叫出他的名字。
    鐵拳頭。
    鐵拳頭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外號。
    因為他的拳頭很大，也很硬，大到能一把抓住一個成年人的腦袋，硬到能一拳將屋子的牆壁打出個對穿的窟窿。
    他原本的名字反而很少有人知道，就連他自己都早已忘記。
    他隻知道自己叫鐵拳頭。
    一拳能要人命。
    他現在就是來要一個人的命。
    他相信，他一拳就能要了那人的命。
    江湖上很少有人能挨他一拳不死。
    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鐵拳頭很快就找到了那個人住的客棧，這整座城中也隻有這一家客棧——江南好。
    江南好不好，鐵拳頭不知道，但他卻知道這家客棧卻是算的上江南最好的。
    以前，他和他兄弟們總愛來這家客棧吃飯，不僅因為這家客棧的飯菜好吃，更因為這家客棧的老板娘是個人見人愛的大美人！
    雖然他從未見過這位老板娘的真麵目，但他見過老板娘那雙十指纖纖的玉手，塗著鳳仙花汁液的指甲紅的像血，這雙手已足以證明老板娘的絕美姿色。
    他一直想要來一睹老板娘的風采，但從沒想到會是今天。
    今天，實在不是個好日子。
    鐵拳頭來時，江南好的廊下已掛起了紅燈籠，寬大的廳堂裏坐滿客人，人聲喧鬧鼎沸，混雜著江湖中人狂妄紮耳的笑聲，十分熱鬧。
    人們說的談的都不離開江湖中的大小事，大到哪家哪派被滅門斬殺，小到某位俠客進出妓院，林林種種，不一而足。
    他們好像從不擔心一件事。
    這是個要命的江湖。
    每個人都有可能在下刻死去！
    每時每刻都有人喪命。
    或許，下一刻，就有人要喪命於鐵拳頭的拳頭之下。
    鐵拳頭還沒走進江南好的大門，就有夥計迎了上來，討好的問：“這位爺，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鐵拳頭看了眼哈腰點頭的夥計，白白淨淨的臉，十五六歲的年紀，討好客氣的笑臉，他忽地發現，這個夥計他根本不認識！
    自江南好在這梧州城開張以來，他雖不是日日登門，但也會每月來上一兩次，這裏的人對他也是十分熟悉。
    就算不認得他這張臉，也該認得他這雙拳頭！
    鐵一樣的拳頭。
    鐵拳頭的臉色更加陰沉，整個人就像是一座巋然不動的高峰，散發著凜人的氣息：“你是新來的夥計？”
    那夥計臉上笑容一變，道：“是、是、小的才來不久，這位爺……”他的話戛然而止，鐵拳頭已伸出他那隻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拎起了那夥計，就像一隻雄鷹抓著一隻小雞，小雞顯得那般脆弱無力。
    “這位爺……”夥計抖著聲音，怕的要命。鐵拳頭的臉上竟是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你認不認得我這雙拳頭？”
    夥計還未說話，鐵拳頭手上一動，輕輕一甩，那名夥計就如箭般飛了出去，栽在了他身後的石板大街上，連帶著摔翻好幾個夥販的攤子，惹來一陣叫罵。
    每個人都該認得他這雙又大又硬的拳頭。
    這邊發出的動靜不小，堂子裏的人都望了過來，一雙雙眼睛如尖刀一般死死釘在鐵拳頭身上。
    鐵拳頭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暴漲的肌肉將身上的布衣險些撐破，他猛吸了口氣，聲音壓得極低極沉，似悶雷打在每個人的心間：“我找狄青麟。”
    轟隆隆。
    每個人隻覺耳邊炸開了鍋，聽不清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恢複過來。
    鐵拳頭依舊立在門口，沒有要進來的意思，也沒有要離開的打算，他依舊重複著方才那句話：“我找狄青麟。”
    轟隆隆。
    眾人耳邊又是一陣悶雷響過。
    有人已是受不了，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一位錦衣華服，腰佩長劍的少年公子立時站了起來，臉上帶著倨傲不屑的神情，朝門口走去。他的身後，儼然跟了一群隨從，個個都是練家子。
    “讓開！”少年公子走到鐵拳頭麵前，命令道，說著話時，他已按上了自己腰間的長劍。
    他的劍很漂亮，漂亮到讓人無法相信這是一把可以殺人的劍。
    鐵拳頭不怒反笑，將他的拳頭伸到了少年公子麵前，道：“這是什麼？”
    少年公子冷笑道：“不就是一雙拳頭。”
    鐵拳頭又道：“你再看看。”
    少年公子還未開口，他身後的隨從中已有人低呼著說出了鐵拳頭的名字：“他、他是那個鐵拳頭！”
    鐵拳頭！
    少年公子雖是在江湖遊曆時日較短，但也聽過這個名字，他忽地發現自己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握在劍上的手不禁又緊了幾分。
    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口幹舌燥，十分緊張。
    鐵拳頭剛硬的臉上沒有笑容，少年公子正想開口，卻覺耳邊一陣勁風掃來，他連忙抽劍，但那道風來的太快太急，不過眨眼之間，他已直直摔了出去，砸碎兩三張桌子方才落地，嘴角吐血，抽搐不停，眼看便是活不成了。
    鐵拳頭的拳頭，果然又大又硬！
    就連想上前來勸說鐵拳頭的其他夥計也頓時作鳥獸散，鑽到後堂廚房，避難去了，而少年公子的隨從更是個個呆在原地，誰也不敢撫其逆鱗。
    “誰要是想走，就先問問我這雙拳頭答不答應！”鐵拳頭沉聲喝道。
    這招殺雞儆猴果然管用，方才不滿喧鬧的人群立時安靜下來，入住江南好的客人俱是江湖中人，誰都知道這雙拳頭並不好啃，反正要找的人並不是他們，他們隻要等事情塵埃落定再走也不遲。
    江湖人已看慣了仇殺、情殺、劫殺。
    殺人在他們看來已不是什麼新鮮的事。
    今天的贏家在明天便有可能變成輸家。
    而輸掉的是他的命！
    鐵拳頭的身子沒動，但他的眼睛卻在動。
    狄青麟一定就在這裏。
    他堅信。
    所以他不會放一個人離開！
    他將堂子裏的人來來回回掃了個遍，卻也看不出狄青麟究竟是誰！
    鐵拳頭的手指捏的哢擦作響，他想起了他的兄弟，想起他們以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想起他們快活的日子，他的憤怒也跟著升騰起來。
    “狄青麟你給我出來！”
    這句話像是從鐵拳頭嘴裏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來，到了最後，幾成了怒吼，但依舊沒有人回答。
    仿佛狄青麟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鐵拳頭這時也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他心中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感，迫使他不得不轉身離開。
    他已不能等。
    這雙拳頭已經等不下去！
    “等等。”忽地，一道疏離淡漠的聲音傳來，鐵拳頭立時轉身，目光像箭一般射了過去。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望向了說話的人。
    說話的人坐在堂子西北角，窗外是江南特有白牆黑瓦，小橋流水，黃昏時分，夕陽灑落屋脊，頗為清麗幽靜。
    他穿了一身雪白衣衫，不染塵泥，臉上帶著冷冷淡淡，似笑非笑的神情，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雖還是個少年，但卻讓人不敢大意。
    他雖氣質不俗，但年紀尚小，誰也不曾將他放在心上，就連鐵拳頭也是這般，他從未想過狄青麟會是個少年。
    那屠殺般的行徑絕不會一個少年就能做得出的。
    他是誰？
    他認得狄青麟？
    狄青麟三個字雖不似其他江湖大俠的名聲一般如雷貫耳，但在這短短一兩月之間，整個江湖卻是沒有一個人不知道。
    就如同沒有人不知道另一和狄青麟一般無二，風囂塵上的名字。
    燕子莫。
    少年說了那兩個字之後便沒有再開口。
    鐵拳頭在等。
    大家都在等。
    等這個少年再說出一句驚人的話，譬如狄青麟是誰，是男是女，年紀生平，但白衣少年卻在喝酒。
    江南好的酒無疑是極好的。
    不論是香醇柔綿的女兒紅，甘香醇厚的花雕，清純甜美的竹葉青，亦或是火辣爽口的燒刀子，此地都能喝到，而且都是最好的。
    他喝酒的動作極慢，似乎蘊含著一種特殊的韻律，舉手投足，都散發出與江湖莽漢不同的優雅從容，仿佛這天地之間隻他一人，獨享美酒，獨立此間。
    他沒有理會到鐵拳頭已經焦急到兩眼發紅的駭人目光。
    鐵拳頭不能再等了！
    他第一次邁進了堂子，但又在轉瞬之間越過三丈距離，猛地跳到了白衣少年桌前。
    巨大的震動連帶著堂子都跟著抖了一抖。
    誰也沒有想到鐵拳頭除了拳頭硬之外，還練就了這般輕靈的身手。
    他本不該如此靈活，但他卻偏偏如此，這就是有人明明比鐵拳頭厲害百倍千倍，最後卻被鐵拳頭要了命的原因。
    誰也想不到一座大山會瞬間消失！
    鐵拳頭盯著少年，低喝道：“狄青麟在哪裏？”
    少年慢慢喝著酒，道：“你找他有事？”
    鐵拳頭的目光已經能將人殺死，但他卻緩緩笑了：“我找他有事。”
    少年問：“什麼事？”
    鐵拳頭嘿然一笑：“一件大事！大大的事！”
    “哦？”少年應了一聲，又問：“有多大？”
    他仿佛聽不懂鐵拳頭的話，非要問個清楚明白。
    方才急的要跳牆的鐵拳頭此刻居然不急了，他居然還願意滿麵帶笑的回答少年的問題，隻是他的笑容比起閻王爺的臉實在是好不上幾分。
    鐵拳頭道：“我問你，你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少年立刻答道：“美人美酒，這兩樣東西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鐵拳頭悠然道：“美人美酒，若是沒了命，又能如何。”
    少年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
    鐵拳頭點頭：“你真的明白了？”
    少年喝了口酒，淡淡道：“這的確是一件大事，很大很大的事！無論誰要沒命了，都不會覺得這是一件小事。”
    鐵拳頭笑著點頭。
    這個少年總算明白了。
    他今天來，就隻是要一個人的命。
    狄青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