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板著臉在大殿裏來回踱步，他身上沉穩的氣息全無，眼底的焦躁不安仿佛一隻困獸。
    長這麼大，他這是第二次有這種無力的感覺，頭一次是他突然被先皇的一紙詔書召回來。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有一天能坐在這個位置上。
    當年他不分晝夜匆匆趕回來站在大殿門口，大殿上群臣立即跪了一地。
    他當時一點勸掌天下的喜悅都沒有，而隻是這種濃重的無力感……
    這種不安在昨天晚上突然又回來，致使他徹夜難眠！
    他是皇帝，這世上還能有什麼不在他的把握之內，他能有什麼護不住的東西？
    對，雪兒，雪兒不在身邊！江悅之！是朕對你太過仁慈了嗎？
    江悅之剛到大殿門口，正好看見踱步到大殿門口一臉焦躁的楊思。趙公公被這樣的楊思嚇了一跳，甚至忘了通報，江悅之立刻跪倒拜道：
    “皇上萬歲，萬萬歲……”
    楊思瞥他一眼，重重哼一聲，轉過身沒有理會他，更沒有讓他起來的意思。
    江悅之心裏歎口氣，認命的跪著。原來惠帝還顧著麵子讓他跪在大殿裏，大殿裏紅通通的厚毯子跪著畢竟舒服很多，此時大理石上的寒氣絲絲縷縷的不間斷的從膝蓋傳至四肢百骸，陣陣暈眩傳來，他隻能咬牙撐住。
    他能明白惠帝的憤怒，惠帝為什麼不能明白他的堅持。
    已經命不久矣，難道他活一世，連最珍視的姐姐的遺願都達不成嗎。他江悅之起碼在世間活了一遭，究竟是為了什麼！
    從出生起就被神醫咬定活不過二九年華，從懂事起就日日夜夜剝絲抽繭般的疼，隔幾個月必定大病一場，把一家人折騰的不能安生，過分牽掛他的母親甚至承受不住這份折磨早早白了一頭華發，連父親也是一見他就不住歎氣？
    他拚上所有的勇氣活到今天，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人為何而生，為何活一世，有將要到哪裏去？！
    他恨！他不恨任何一個人，隻是恨天不開眼，既然讓他活一世，為什麼要剝奪他太多的東西，不能坦坦蕩蕩像天底下大多數人一樣有所求的活著。
    他也想要一份普通人的幸福，他想在今生今世好好把那個二愣子護著，不讓人給欺了去……
    “江悅之，江悅之！”
    陷入沉思的江悅之完全沒有注意周圍的動靜，趙公公急了，趕緊用手指點點他的後背，江悅之猛然回過神，就看見在暴走邊緣的惠帝。
    楊思怒極，看著那張和雪兒有七成相似的江悅之實在下不去手，況且一眼看上去就是常年積病，病入膏肓的，但這不代表他能無限期的容忍下去。
    雪兒已經不在，他怎麼還能讓他們的懷玉遊蕩在外，他在這世間真心在乎的一共才幾個？
    “最近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啊？”江悅之再次抬頭詫異的看著惠帝，他都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穩重自持自信，勸掌天下的惠帝，這是忍到極限了？不管結果如何，這總算是有個頭了吧，也不枉自己在這地方跪了這麼多次。
    惠帝一愣，表情更加不耐：“是不是朕最近太仁慈了？”
    江悅之舒出一口氣，立刻堅決道：“是！”
    惠帝暴怒：“你！”
    江悅之不理會他的情緒繼續道：“皇上您與我朝前代的各位皇帝都不同，您最仁慈，您將來一定會成為一代仁君，雖不能像前代有那麼大成就，但如今天下一片平和，能擁有您這樣的皇上，真是天下之幸！”
    “沒用。”一定高帽子壓得楊思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隻能憤怒的一甩袖子，轉過身不再理會他。
    江悅之卻不急，他與惠帝勾心鬥角好幾個月，如今他耐心到頭，是該開誠布公了，他就一介平民，就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能奈他何？
    “皇上你知道嗎，我江家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世代偏居一隅，卻從不知跪天子為何，江家有訓不得入朝堂，我想這也是江家先祖顧及這一方麵。”江悅之頓一下又繼續道：“但是我來了，心甘情願的跪，有時候一跪就是半天，我早就行將朽木，功名利祿與我如天邊浮雲，我又是何必？”
    江悅之這時候已經氣若遊絲，楊思為了聽清楚他說話，不得不轉過身來微微俯身才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等他俯下身看見江悅之的臉色，不由嚇了一跳——江悅之此時臉色蒼白的嚇人，本來就白的臉皮此刻幾乎接近透明，要不是他眼神灼灼，楊思甚至怕他下一刻就會從他眼前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你怎麼了？”
    “姐姐在去年這個時候離世，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懷玉。姐姐那麼在乎你，自然也了解你的脾性，但她卻不願意看見這個結局……”
    江悅之硬撐著都覺得自己坐不住了，平時挺的筆直的脊背此時也鬆下來，為了防止自己倒下去他隻好不顧形象坐到自己腳後跟上：“若您不在這個位置，您覺得懷玉的情形適合或者有能耐坐穩您給他的位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