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喝一口小酒緩緩吟出這首詩，他眼睛微微的眯著，似乎真的沉浸在詩中畫中：“好詩，好畫！宋卿家，好風流，好癡情，朕喜歡！”
    聽見桃花兩字江悅之楞了一下，聽見宋卿家他心髒猛地停了一會兒，他轉頭定定的看著似乎還從容的宋嶽青緩緩站起來，宋嶽青還是平常的樣子，看不出多緊張，倒江悅之狠緊張了一把，生怕他一緊張做出什麼冒犯聖上的舉動來。
    江悅之不動聲色的拽一下宋嶽青的袖子，宋嶽青不解的低頭看著他，江悅之不好說話隻好在他的手心寫：沒事，別緊張。
    可能是他這麼寫字把宋嶽青弄癢了，宋嶽青的右手慢慢收起，緊緊把他寫字的手攥在手心裏。
    “宋卿家，朕十分欣賞你的畫，現在乘興作一幅何如，如果朕喜歡就賜你中意的職位。”
    在座的士子響起一片抽氣聲，宋嶽青沒有立時回答，江悅之可以感覺到他手心不斷冒出的冷汗，他回握住宋嶽青的左手慢慢用力，試圖以這種方式緩解他的壓力給他一點信心。
    他清楚的聽見宋嶽青的一聲吞咽聲：“是，謝皇上厚愛。”
    他聲音沉緩有力，絲毫聽不出一點緊張。
    楊思欣賞的一笑：“好，來人，上紙墨。”
    待宋嶽青開始作畫，楊思又道：“江悅之江卿家在否？”
    江悅之站起來：“草民在，皇上。”
    “江卿家的文章朕頗為喜歡，可否私下一聊？”
    江悅之低頭稱拜：“榮幸之至，皇上。”
    “小德子，帶江卿家到禦書房。”
    士子們看著跟在當紅太監身後離去的江悅之一片嘩然，楊思不以為然道：“眾卿家不用拘束，朕在這裏你們都不自在，你們隨意。”說完也朝著禦書房的方向去了。
    正在構思的宋嶽青一時被驚得目瞪口呆，剛剛想好的構思消散的一幹二淨，好半天都沒有動筆。
    江悅之被直接帶到禦書房等當今天子，進到這個象征著最高權威地位的地方，他不由得有幾分惶恐。他冒著被逐出家門的危險參加科舉就是為了能見到這位君臨天下的天子，他想過他完全不予理會的情況，卻沒想到他這麼著急。
    瞥見一抹明黃進來，江悅之趕緊跪下去就要口呼：“皇上萬歲……”
    楊思疾走幾步雙手把人拖住阻止他跪下去：“賢弟何必客氣……”
    江悅之拱手又要跪：“草民惶恐！”
    體弱多病的江悅之哪裏是常年練武的楊思的對手，楊思穩穩拖住他：“以後就是君臣了，來，我們下一盤。”
    江悅之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不遠處果然有一個古樸的楸木棋盤，跟著惠帝走過去坐下。惠帝道：“賢弟持白子黑子？”
    “黑子。”
    兩人都深諳此道心機深沉，楊思的棋風更果斷狠辣，江悅之且戰且退卻一直不敗，棋風厚重。不長時間，兩人就陷入僵持局麵。
    楊思從棋盤上取下幾顆黑子的死棋：“不知賢弟家中都有什麼人，可有兄弟姐妹？”
    江悅之下下一枚黑子，把楊思四枚陷入絕境的白子撿起來：“家族繁盛兄弟眾多，最親近的是家姐。”
    “果然是你，知不知道，你和雪兒很像，殿試見你我還以為雪兒還魂了……”說著苦笑幾聲，聲音淒涼苦悶。
    “家中兄弟姐妹隻有姐姐對我最好，可惜命短福薄。”他又下下一子，隨即沉吟：“那麼好的人，身體一向不錯，唉……”
    楊思一頓，眉頭緊皺：“那為什麼！”
    江悅之手執黑字輕敲棋盤，語氣幽幽的：“相思苦，誰人知？”
    楊思猛地抬頭，江悅之發現他的眼眶有點紅，表情淒苦臨近崩潰，畢竟是君臨天下的人，不多時他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他下下一子：“雪兒常說幼弟棋藝高超，今日親見，雪兒果然所言不虛，他有個好弟弟……”
    棋局越來越複雜艱難，他們下子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兩人偶爾說一句，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著認真下棋。
    挨到楊思落子，他這一次考慮的時間格外長，想著想著，不由開口道：“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
    似乎是這詩句讓他豁然開朗，他落下一子。
    江悅之附和：“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姐姐說過，這首詩是他們的定情詩，當年他們在桃花林初見，當時還是皇子的惠帝送了這首詩給她，年前姐姐彌留之際已經神智不清，認識的人除了他和懷玉，口中來來去去呢喃的就是這首詩，所以他才敢在殿試上把這首詩寫進文章開頭希望惠帝能注意到。
    “她，她最後原諒我了嗎？”
    當年先帝突然去世，還把皇位傳給名不見經傳的幼子，把太子封到偏遠的苦寒之地做王爺，因此他不得不暫時放下正如膠似漆的新歡繼承帝位，等地位穩固想起舊人，歡歡喜喜的下了聖旨要把人接回來當皇後，江雪斷然拒絕。
    在這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惠帝不過是個風流負心人，沒想到他居然一日成了一國之君。對於前朝遺臣家規嚴酷的江南江家，他的身份顯然比他是個負心漢還嚴重。江家家規第一條就是：江家兒女不入朝堂不入軍營，違者，逐出家門！
    江家祖祖輩輩年幼啟蒙時最先學的不是百家姓三字經，而是這一條家規。
    “姐姐什麼時候怪過你，當時她身體已經垮了，路途遙遠，她熬不住。”
    楊思的眼睛一下子有了神，語氣充滿期待：“既然這樣，當初她已經有孕了……”
    “江懷玉，就是因為這個孩子姐姐身體才垮的……”
    “在哪裏，我這就讓人去接！”
    江悅之抬起頭眼神灼灼：“姐姐希望懷玉快樂普通的生活。”
    “在親身父親身邊還不快樂？”
    “皇上，您還沒有立太子，長幼有序，您長子十歲了……”
    楊思激動道：“雪兒無福消受後位，她的兒子卻可以是太子，有朝一日擁得大晉江山。”
    江悅之聽了不動聲色，他用力落下一枚黑子逼死一大片白子，他說話的聲音很輕：“皇上，懷玉姓江！”
    他說的極其堅定，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於情於理，他都不能眼睜睜看著事情朝那個方向發展，於情，懷玉的生母是前朝遺臣之子，還是前朝皇家姓，有這麼一個太子天下不大亂也休想安定；於理，懷玉母親沒有名分沒有後台，這個位置於他簡直是一個催命符；況且，他不想懷玉一輩子困在這個籠子裏，他更希望健康的懷玉能多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自由自在。
    惠帝大怒，他出聲嗬斥：“放肆！”
    江悅之不在乎道：“皇上，午夜了，這局棋拖得太長，趕緊下完吧，草民該回了。”
    這局棋惠帝險勝，看著江悅之挺直的背影，他覺得這勝還不如敗了幹脆。
    昨天忘更了，今天雙更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