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悅之見他終於有心眼了一次，正考慮是不是該連夜換個地方住，這次他好像無意間惹了不小的麻煩，即使如此，他還是對已經快走到大門口的人客套著：“嶽青別急著走，在我這裏吃就是。”
    “當然要在悅之這裏吃，我去喊小柳過來幫忙。”
    “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跟人紅過臉的江大少爺頭一次感受到他讀的書實在有限，他讀了這麼多年書居然找不到半個能表達自己此刻心情的詞，隻覺得一口血哽在喉間，差點沒把他噎死。
    閏哥兒一進門就正好看見自己少爺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的倚在門邊，趕緊用力撫著他的背幫他順氣：“少爺，少爺……”見江悅之稍微回了點神又繼續道：“少爺別氣，宋公子也就愣了些，我看人挺好的，也不像瘋癲的樣子。”
    終於回過神的江悅之長長舒出一口氣，心想，要是瘋癲就好了，要他真瘋癲也不會有今天的麻煩。這邊才在想著，門口的聲音又傳了來：“悅之，我把小柳喊來啦，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們的店叫什麼啊……”那聲音遠遠傳來，渾厚的聲音中帶點急切的味道，江悅之聽來有點哆嗦，仿佛那聲音在催命似的。
    “你自己看吧，我的正在灶上燉著呢。”不同於宋嶽青渾厚的男音，江悅之的聲音則帶著股子讀書人的特有的溫潤，一聽就覺得這人是個好脾氣的，說白了就是中氣不足，讀書人十之七八都有這個毛病，不過江悅之的更明顯些，想要提到適當的音量表達自己的憤怒可能就破音了。
    宋嶽青一落座就又開始抓著江悅之討論，一口一個悅之，仿佛兩人是早相識的有生死之交的竹馬，那親切的勁頭讓江悅之都有些畏縮，一個個文采飛揚天馬行空的名字接二連三的冒出來，江悅之都挑花了眼，對麵那人卻一點停下的意思都沒有，從小奉行食不語的人，隻好舍命陪二愣子，頭一次把一頓飯吃的熱火朝天。
    最後兩人一致同意，這個茶樓叫“聊齋”，為了應和這個“齋”字，宋嶽青建議在二樓雅座上添置一些書本，至於什麼書，時間還長，兩個人決定慢慢搜集。
    等吃了晚飯，消滅了宋嶽青小斯做的飯後甜點，又掌燈聊了一個時辰，連夜宵都吃過了，宋嶽青才戀戀不舍不舍一步三回頭的回去了。當江悅之躺在床上即將要進入夢鄉時才發現，莫名其妙的這茶樓就成了“我們”的了，而且他自己竟也不怎麼排斥，還有些欣慰的想，有生之年，把囤積的銀子花出去也是公德一件，雖然一共也沒多少。
    第二天一大早宋嶽青就匆匆的趕過來，把還未睡醒的江悅之搖醒想要拉他去上街。
    江悅之這個溫性子最不情願的就是每天早上從溫暖的被子裏出來接觸到外麵冷空氣的時候，朦朧的睜開眼睛，看見有個人影拿著他的被子站在不遠處，劈手奪過來緊緊把自己圍住，享受裏麵的餘溫，清醒的七七八八看清那個人再想到昨天種種，大少爺脾氣立時發作，右手食指直指半開的門口，大聲嗬斥：“滾，立刻給我滾！趕緊滾！”
    不明就裏的宋嶽青愣愣的看著已經卷著被子朝牆蜷著的人，呆呆的不知該做如何反應，輕輕走近了，俯身仔細打量片刻，不由低聲道：“是悅之，沒錯。”
    這一看，居然不由癡了。
    江悅之相貌本就是一等一的好，柳眉星目，薄唇顏色清淺，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嬌生慣養養出來的，加之他平日裏脊背挺直，宋嶽青總覺得江悅之身上有三分強裝出來的強勢，這下睡了，他的臉暈在模糊的光裏雖不清晰，那三分強裝的強勢不見，整個人顯得極為柔和，伴著些微的藥香，宋嶽青幾乎要溺死在這光景裏，拚命克製著想要收回即將撫到他臉上的手，因為劇烈的心理鬥爭那隻手幾乎在顫抖，但是，他收不回來。
    “哎喲，我的大少爺，你怎麼還在？”被自家少爺的嗬斥聲驚醒的閏哥兒匆匆忙忙趕過來，看見罪魁禍首居然還在屋裏杵著，恨不得生出無窮的力氣來把人扔出去。
    見那人不理會自己更是火冒三丈，衝到床邊拉著那人的袖子就朝屋外拽：“按照我家公子的習慣，他起碼還要睡一個時辰，拜托您消停消停吧，少爺最恨有人打擾他睡覺！”
    被人家小廝嗬斥，宋嶽青也不氣，隻是出了門看著東邊早已升起的太陽，有點憂鬱：再過一個時辰，真是日上三竿能曬到屁股了，每日睡這麼晚的讀書人答出來的考卷能得到各位考官的青睞，我們還能一起共事麼，悅之——
    想到這些，無意中聯想到自己，莫名的緊張，不由自主的又開始誦讀：“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這一開頭，他就不知覺的繼續下去，心中的苦悶、猶疑、對人對世的失望都漸漸隨著詞句排解，誦讀到最後心中一片清明，心情大好，一轉頭，發現江悅之正站在門口看著他，眼神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