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內部。
    這四個字從九秋腦海中一閃而過，毫無意義，卻無比形象。
    五分鍾以前，他被帶到了這個完全黑暗的空間，三分鍾以前，他在大廳中間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一分鍾以前，懸浮在空中的電子光屏陸續亮起，如同手術室裏冰冷的無影燈被突兀地打開，白光從四麵八方壓來，一瞬間讓病人的每根毛孔都暴露在視線之中。
    “現在，會議開始。”
    人類的聲音通過毫無感情的媒介傳出，並在大廳中產生回響。九秋微微抬起頭，把視線調整得更高。他看到許多張不同的臉，以平麵的形式在黑暗中懸浮，他們穿著相似的正裝，身後是各種不同的背景，有的是辦公室，有的是噴泉，還有的幹脆是一片漆黑。
    “如大家所見，今天要討論的是巴布魯事件的解決，以及這個年輕人的去留問題。由於是臨時會議，最好速戰速決，請大家坦率地說出自己的看法。”懸浮在九秋正對麵的，便是主持這次會議的人，“首先，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是，地下一層的謠言是否已經止住。”
    九秋看到自己左手邊的第二個光屏中有人舉起了手，在所有目光轉向他時，便開始發言：“目前已經得到了較好的控製，北川泉被放回，處於嚴密監視狀態，這兩天他的行為舉止比較正常。根據腕帶錄音的抽樣調查，雖然還有人在談論這件事情，但是大部分人已經相信了官方的說法。”
    “此次事件的解決，與這位叫九秋的年輕人有很大的關係，”空中的主持者做了一個讓大家向下看的手勢，於是從各個角度射下來的目光將九秋團團包圍，“他在空之籠已經有五年，目前有著相當巨大的威信和號召力。由於某位管理人員的失誤，把他帶到了阿佛洛狄忒中間，此事目前已經產生了嚴重後果。從空之籠流出的視頻資料在網上瘋傳，越來越多的人在質疑他的身份，如果再不采取措施，一旦上級部門啟動人權備案，來這裏調查取證，我們就會遇到大麻煩。對此，請各位說說自己的看法。”
    “我認為，最直接可行的辦法是暫時將他單獨擱置一段時間，如果上級來調查，我們就偽造證據，證明該阿佛洛狄忒已經死亡。”
    “那死亡原因是什麼？”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單從視頻資料來看，他沒有嚴重的疾病，空之籠內也極少出現意外死亡，而那個叫伊戈爾的阿佛洛狄忒也已經沒有暴力傾向。退一萬步講，就算找到了合適的死亡原因，那和死亡相關的視頻資料從哪裏來？空之籠二十四小時監控錄像，我們不可能對上級說沒有資料。”
    “也就是說，偽造死亡這個辦法不成立。”主持者一票否決，“還有沒有其他可行的對策？”
    短暫的沉默後，有人舉起了手。
    “請發言。”
    “人權法第一百三十九條規定：禁止人類從事與性有關的有償服務行業，第一百四十條規定：禁止組織、強迫、引誘、容留、介紹人類從事與性有關的有償服務行業。也就是說，違法的前提都是‘有償服務’。我們可以把思路反過來，如果不是人類提供有償服務，而是阿佛洛狄忒在為人類服務呢？”
    會場內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請說得更加明白一些。”主持者似乎對這個建議有很大的期待。
    “我們之前的出發點一直是隱瞞九秋的人類身份，其實這大可不必。在會議之前，我們都被要求了解此要討論的內容，所以很多人都看了伊戈爾和九秋的視頻。從感性的角度來講，我完全不認為他們的行為有任何被強迫的因素在，也沒有看到任何踐踏人權的鏡頭。”
    一片嘩然。
    九秋在躁動的喧囂中，閉上了眼睛。
    非常強烈的…不真實感。陌生的語音，說出意義不明的句子，似乎每一句都關乎自己的生死，但又完全沒有自己發表意見的餘地。就好像解剖台上即將被開腸破肚的青蛙，根本沒有權利和實驗者一起討論是先割掉腿，還是先豁開頭顱。
    然而，最後一個人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清清楚楚地在腦海中回響，產生了一種模糊的、類似於希望的錯覺——“從感性的角度來講，我完全不認為他們的行為有任何被強迫的因素在，也沒有看到任何踐踏人權的鏡頭。”
    所以呢，所以接下來會怎麼樣？如果所有人都認可這一點，是不是就可以對外公布自己的真實身份呢？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離開伊戈爾，能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呢？
    “有關這個問題，我們最好聽一聽當事人的意見。”主持者再一次成功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九秋身上，“年輕人，能說說你的想法嗎？”
    仿佛從夢中一下子驚醒，九秋猛地抬起頭，然後自己都被這種過激的反應嚇了一跳。
    在問自己……
    那些人，在問自己的意見…能說話嗎，能夠用自己的聲音傳達意誌嗎？能左右哪怕百分之一的、自己的命運嗎？
    周遭一片寂靜。所有上位者，在等待一個少年犯的回複。
    忽然間，腦海一片空白。
    怎麼回事…之前從來都不會這樣……即便情況比現在糟糕一百倍，即便自己麵對的是更加冷漠無情的裁決者，自己的大腦從來不會突然罷工，總是能冷靜而迅速地分析清楚當前的狀況，然後用最適當的方式作出對自己最有利的反應……現在，是怎麼了……
    幹裂的唇，茫然地動了動，隻說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們，是相愛的……”